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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梦 哑妻(7)


  柳静言觉得像被刺了一刀,在这几个字的后面,他领略得到她内心的怨恨。他站起身来,跄踉著退出了房间,仰天呼出一口长气。第二天凌晨,依依的孩子流产了,是个已成形的男胎。当仆妇、姨太太们以懊丧的神情告诉柳静言时,柳静言默然不语,好半天才问:“依依怎么样?”“很衰弱,流血太多,但是没有关系,马上会复元的。”

  “叫厨房里炖参汤,尽量调补。”

  “好的。”柳静言走进房间,依依合目而卧,脸色惨白,黑而长的睫毛静静的复盖著眼睛,一双手无力的垂在床边。柳静言在床沿上坐下来,用手轻轻的抚摸她的面颊,感到眼眶酸涩,他喃喃的说:“依依,我对不起你!”

  在他的抚摸下,依依张开了空洞无神的眼睛,漠然的望著他。他的泪水滴在她脸上,她寂然不为其所动。半晌,她作手势要纸笔,他递给了她,她在纸上潦草的写了几个斗大的字,就掷掉了笔,合目而卧。柳静言看那张纸上写的是:

  “柳静言,我恨你,我恨透了你,但愿今生今世再也不见你!”柳静言望著她,这原是个那么柔顺的女孩子!他站起身来,茫然的走出房间,走到花园里。幽径风寒,苍苔露冷,他一直站著,看著这古老的房子,这古老的家,古老的院落和古老的树木。在这房子里,有著仇视他的妻子,终身残废的女儿,嫉恨他的妇人,和强迫他生儿子的父亲!在这幢房子里,牺牲已经够多了!他对不起人,还是人对不起他?是他不对?还是命运不对?反正有什么东西不对!

  天大亮了,曙光从树梢中透过来。他仰天大笑,然后走进房里,带了一个钱袋,离开了这幢有石狮子守著的大门。街上,一辆人力车拉了过来,他跨上车子。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到了何方。三年后,依依收到柳静言一封信,地址是日本东京。

  又过了三年后。柳静言坐在他东京的住宅内,穿著和服,已习惯于盘膝坐在榻榻米上。在他旁边的榻榻米上,一个两岁大的男孩子正满地爬著玩。柳静言手中握著一叠信笺,沉思的,反覆的翻阅著。第一封信“静言夫君:三年前不告而别,急煞家人,今日欣接来信,知君

  康健,阖合腾欢。老父近年来身患痰疾,时以独子远游

  为念。雪儿乖巧可爱,然亦知自身残废,可怜可叹。三

  年来日日思维,深知君当日用心良苦,妾不察君心,未

  体君意,以致夫妇乖离,父子分散,实感愧无已。请君

  见谅,并可怜父老儿幼,早作归计。则妾不胜感激。客

  居在外,万请珍重

  依依手上”

  第二封信“静言:接来信,知道你短期内无意回家。不知异国为客,生

  活习惯否?爹尚称健康,雪儿也好,请释念。家母三月

  前弃世,深思扶育之恩,未曾反哺一日,十分伤感。

  雪儿已七岁,近闻有聋哑学校创办,拟送雪儿求学,

  然遭三位姨太驳斥。请早作归计,则是妾之幸,亦雪儿

  之幸。祝珍重

  依依手上”

  第三封信“静言:回来好吗?我以前诸多不对,请你原谅,你不是无

  情寡义之人,想不会置我们母女于不顾。家中人口复杂,

  母女两人,身负残疾,生活至感困难,想你必能体会,请

  念往日恩情,早日归来。

  近来每每深宵不寐,往事依依,如在目前,犹记得

  执手偎于窗畔,题诗‘冬雷震震,夏雨雪’之事否?不

  知今日今时,‘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者为阿谁?

  思君念君,问君知否?

  珍重珍重

  依依”

  第四封信“静言:一年容易,今晚又是除夕了,还记得初婚第一个除

  夕,守岁至十二时之后,两人躲在卧室吃火爆栗子之事?

  今晚,是谁在给你剥栗子呢?

  家是这般可厌吗?还是有比家中一切力量更大的人

  羁绊著你?什么时候回来呢?记住:‘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到长风沙!’祝  好

  依依”

  第五封信“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

  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

  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第六封信“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

  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地难为情!”

  第七封信“静言:爹的病不大好,请早日回家,我准备给你买一个姨

  太太,一定会让你满意。

  雪儿想爸爸,回来吧,她总是你的骨肉,是吗?

  珍重

  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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