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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这都是因为——”梦竹顿了顿,才又轻声说:“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我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何况,他又一直不得意,他学了艺术,却当了十几年的公务员。这些,好像都是我牵累了他。”“你的思想就不对!”王孝城说:“你想,当初——”

  “嘘!”梦竹警告的把手指压在嘴唇上,指了指后面的房间低声说:“别谈了,当心给晓彤听见。”

  王孝城咽回了那句已冲到嘴边的话,却仍然默默的望着梦竹发呆。好半天,梦竹抬起头来问:

  “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曾经提起有个人在台湾,是——

  谁?”“哦,”王孝城一怔,接着,就有点惶然和不安,咬了咬嘴唇,他偷偷看了梦竹好几眼,才吞吞吐吐的说:“没,没有谁。只是听——听人说,小罗现在在南部,不知是屏东还是嘉义,在做生意。”“哦——”梦竹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几个月来压在心上的一副重担突然卸下了,于是一种解脱感和轻松感包围住了她,扬起头来笑笑,用近乎愉快的声音说:“是小罗?他好吗?在做什么生意?”“唔,大概——大概是五金生意吧,”王孝城支吾着:“我也不太清楚,有机会可以托人打听一下看。”

  “噢,如果他也在台湾,那真不错,是不是?应该找机会大家聚聚。他怎么会做起五金生意来的?”“唔,唔,这个……”王孝城有些出汗了,站起身来,他看看手表,大发现似的说:“哦!差点忘了,我八点钟还有一个约会,不多坐了,你代我问候明远!”

  梦竹有些诧异,但她也没有久留王孝城,王孝城走了之后,她在椅子中坐了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用手托着下巴,她默默沉思,多傻!她一直以为王孝城说的是另外一个人,原来是小罗,只怪自己太容易胡思乱想,什么都要和那件事缠在一起。她坐了许久,才惊觉的站起身来,八点半了,晓白怎么还不回家?她推开晓彤的纸门,晓彤正在书桌前做功课,听到门响,她似乎猛吃了一惊,迅速的拖过一本书来,盖在自己的练习本上。梦竹并没有注意她这个小动作,只担心的问:“晓彤,你知道晓白这两天在搞什么鬼?每天都弄得那么晚回家?”晓彤定了定心,说:“不清楚,大概在练篮球吧,他好像被选进校队了。”

  “篮球!篮球!”梦竹不满的说:“只知道打篮球,功课怎么办?靠篮球来考大学吗?”说着,她愤愤的拉上纸门,回进自己的房中。晓彤目送母亲的影子消失,才又悄悄的推开盖在练习本上的书,看了看写了一半的那页,就不满的撕掉了,提起笔来,她重新写:“如峰: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我们的‘黄昏聚会’要

  结束了。今天,妈妈限制我放学就回家,不许在外多事

  停留,我……”信又只写了一半,一声巨大的门响使她吓了一跳,准是晓白!她想。预备继续写信,可是,梦竹的惊呼声就传了过来:“明远!你怎么了?你从哪儿回来?谁灌你喝酒了?”

  再拖过一本书来,遮在笔记本上。她打开纸门跑出去,一眼看到明远正摇摇晃晃的走上榻榻米,衬衫扣子散着,满头乱发,脸红得像猪肝,酒气逼人。他一面打着酒噎,一面扶着墙,跌跌冲冲的向前走,在门口的榻榻米上,他差点被纸门绊倒,梦竹慌忙扶住了他,同时叫晓彤:

  “晓彤!快来帮我扶扶爸爸!”

  晓彤跑上前去,和梦竹一边一个搀住了明远。明远醉眼迷糊的看着梦竹,又转头看着晓彤,露出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接着,就傻傻的笑了起来。晓彤被父亲的样子吓住了,她知道父亲向来是滴酒不沾的,今天是怎么回事?梦竹满脸的惶惑和紧张,焦急的说:“你到哪儿去喝了酒?明明不会喝,你这是何苦嘛?”

  明远瞪着梦竹,不停的傻笑,等梦竹说完,他就摔摔头,用手托起梦竹的下巴来,斜睨着梦竹的脸,笑嘻嘻的说:

  “别多说话,小粉蝶儿!哈哈,小粉蝶儿,沙坪坝之花,我杨明远何等运气!穷书生一个,却娶到了著名的小粉蝶儿!”

  “明远,你怎么醉成这样子?”梦竹皱紧了眉头,和晓彤合力把明远扶到椅子上坐下。明远倒进椅子里,却一伸手抓住了梦竹的胳膊,乜斜着醉眼,盯着梦竹说:

  “那么美,那么沉静,那么温柔,追求的人起码有一打,我杨明远是走了什么运?桃花运!哈哈!桃花运!他们告诉我:‘那是个小妖精,你娶了她一定会倒楣!’哈哈,小妖精,现在已经变成老妖精了……”

  梦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晓彤惶恐的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明远一转头发现了晓彤,就伸手把她拉了过来,一只手抓一个,瞪着眼睛轮流在她们脸上看,然后就点头晃脑的说:“反正女人都是妖精,老妖精和小妖精!”他纵声大笑了起来,拉住晓彤说:“你是个小妖精,是不是?有一天,总会有一个男人为你着迷,记住!小妖精小姐,抓一个有钱的,要抓牢一点,别上了当,富人没嫁着,嫁一个穷人来受苦……”“明远!”梦竹喊:“你说些什么?你醒一醒好不好?”

  “醒一醒?”明远打了个酒呃,点点头说:“该醒一醒了,我杨明远该醒时不醒,该睡时不睡!呃!”又是一个酒呃。

  “你为什么要喝醉嘛?”梦竹说,试着想走开去给明远弄一个冷毛巾来,但明远抓着她不放。

  “醉?我才没有醉呢!”明远打着酒呃说:“是那一个作家说过的话?‘世界上没有一种酒能叫人醉,除非人自愿用痛苦来醉自己!世界上没有一种酒能让人糊涂,除非人自愿糊涂!一个真正糊涂的人,就是一个真正清楚明白的人!’我不醉,我不糊涂,所以我也不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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