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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慢着!”他又拦住了我,眼睛里有着危险的信号。“咏薇,什么因素让你这样骄傲?你以为我在追求你?还是你自认是公主或女皇?”“我没有以为什么,”我懊恼的,大声的说:“你最好让开!别来打扰我!”“没那么容易,”他冷然的说,又抓住了我,这次是百分之百的不友善。“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可以随便对我板脸和教训我?我今天要剥去你这件骄傲的外衣!”

  一把握紧了我的肩膀,他突然箍住了我的身子,在我还没弄清楚他的意图以前,他的头已经对我的头压了过来,我发出一声喊,开始猛力的挣扎,但他把我箍得紧紧的,反翦了我的双手,用他的一只手紧握着,另一只手扯住了我的头发,使我的头无法移动。然后,他的嘴唇紧压在我的唇上,他扯住我头发的手滑下去,揽住了我的腰。我无力于挣扎,他的嘴唇柔软、灼热,而湿润,舌尖抵住了我牙齿。我透不过气来,晕眩的感觉逐渐笼罩了我,我觉得要窒息,要晕倒。而另一种烧灼的热力从我唇上遍布全身,使我浑身酥软无力。阳光在我头顶上闪耀,我眼前浮动着千千万万道金色的光芒,那些光芒跳动着,旋转着,飞舞着。

  几千个世纪都过去了,几百个地球都破碎了,他终于放松了我,他那发亮的眼睛在我眼前变得特别大,他的声调喑哑,却带着胜利的嘲弄:“我打赌你从没被人吻过,嗯?”

  我呆呆的站着,屈辱的泪水涌进了我的眼眶,草原,树木,和凌风那可恶的脸全在那层泪雾之后浮动,我努力想平伏自己的喘息,却越来越被升高的愤怒弄得呼吸急促,胸腔燃烧得要爆裂。他把双手插进口袋里,唇边浮上一个微笑,清了清喉咙说:“这有没有帮助你认清自己?嗯?你知道吗?你是个热情的小东西,你全身都燃烧着热情的火焰,你所需要的是火种,让我来做你的火种,帮助你燃烧,如何?”

  我听着他说完,然后,我举起手来,像我在电影上见过的一样,狠狠的抽了他一耳光。他毫无防备之下,这一掌打得又清又脆。我沉重的呼吸着,愤愤的说:

  “你卑鄙!下流!而无耻!我永远不会看得起你!永远不会!”转过身子,我奔进了幽篁小筑,一直冲进我的屋里,锁上了房门。我没有出去吃午餐,章伯母来唤我的时候,我隔着门告诉她我不舒服。

  好漫长的一个下午,我只是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望着窗子,望着窗玻璃上阳光的闪烁,望着竹影绰约的移动,望着一窗明亮的日光转为暗红的霞光。四周很静很静,没有一点声息。章伯母曾三度来敲我的房门,并且轻唤我的名字,由于我没有答应,她一定以为我睡着了,也就悄悄的退开了。我躺着,心情恍惚迷离,时而若有所得,时而又若有所失。黄昏的时候,我睡着了一会儿,睡得很不安稳,凌风和韦白的影子像纵横的两条线,交织成一张大网,我在网里挣扎,喊叫。那网缠住我,使我无法呼吸。我喊着,叫着,突然从梦中惊醒,一头一脸的冷汗,坐起身来,我怔忡不甯的呆坐着,好一会儿,才拭去额上的汗珠,试着从床上站起来,一下午的躺卧让我筋骨酸痛,噩梦使我头脑昏沉,而且,我饿了。

  我坐在镜子前面,审视着我自己,我的面颊苍白,眼神枯涩,头发零乱的纷披在颊边额前。拿起一把梳子,我不经心的梳平了头发,丢掉发刷,我叹口气,忽然觉得一切都那样让人烦躁,我该怎么办?发生了和凌风这种事情之后,我如何再能在青青农场住下去?但是,离开这儿吗?妈妈爸爸的事情怎样了?何处是我的家?我能回到哪儿去?而且……而且……我怎能离开这儿的阳光、草原、树林、溪流、梦湖和苦情花?绕着房间,我在房里走来走去,不断的走,直到我的腿疲倦。窗上的霞光更红了,打开窗子,我注视远处一天的红霞,天边在燃烧,竹叶的顶梢也在燃烧,紫色、红色、橙色的云在玩着游戏,忽然聚在一起,忽而分散各处。我深深呼吸,透过竹叶的晚风沁凉清爽,我把发热的面颊贴在窗棂上,我爱这儿!我爱青青农场!我爱这儿的云,这儿的山,这儿的树和落日!又有人敲门,我听到凌云细声细气的低喊:

  “咏薇!咏薇!”我甩甩头,甩不走那分烦恼。打开房门,凌云拿着她的刺绣站在房门口,一脸盈盈的笑。

  “咏薇,你怎样了?妈妈要我来看看你。”

  “我没什么,”我说,咬了咬嘴唇。“只是有些头晕。”

  “一定是中了暑,”她从裙子口袋里摸出一盒薄荷油。“试试这个。”我接过去。她走了进来,把刺绣堋子放在桌上,我抹了一些薄荷油在额上,又抹了一点在鼻子下面,我喜欢闻那股凉凉的薄荷香。凌云倚着桌子,她白皙的皮肤带着微红,我这才了解古人描写好皮肤为什么用“吹弹得破”四个字。桌上,她那精致的刺绣品似乎特别刺目,菊花、短篱和芦草。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我喃喃的念:“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

  “嗯?”凌云张大眼睛望着我:“你在说什么?”“你不知道这几个句子吗?”我凝视她:“你没听说过这几句?这是曹雪芹的句子。”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坦白而无邪:“我很少看书,尤其是诗,我看不懂。”

  我愣了愣。“那么,你如何去了解他的思想领域?”我冲口而出的说。

  “什么?”她有些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咽住了,算了,何必呢?这不是我管得着的事,像韦白说的,人生没有办法分析和解释,也没有办法透彻的了解,我何苦一定要探究出道理来?何况,男女相悦是没有道理可讲的,那是偶然加上缘分再加上第六感第七感的吸引,所等于出来的东西。“我没有说什么,”我摇摇头。“我心情不好。”“你在想家?”她问:“想你妈妈?”

  “我——”我再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者,我应该回台北去了。”“不要!咏薇!”她由衷的喊,热情的抓住我的手。“你不会这么快就回去,是不?我们都这么喜欢你,你一定要再住一段时候,你走了,我又要寂寞了。”

  “你不会寂寞。”我慢慢的说。

  “会的!一定会!”她喊:“别走,咏薇,再过几天,树林里的槭树都会转红了,冬天,我们可以到合欢山上去赏雪,我保管你会收集到许多小说资料,你在台湾见过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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