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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他握住她的手,把她牵到床前去。拉平了被单,叠好了枕头,他把她扶到床上,勉强她躺下来。因为她哭得那么累了,因为她的脸色那么苍白,因为她那样娇娇嫩嫩,弱不胜衣的样子。他让她躺平了,拉了一张椅子,他坐在她的对面,仍然紧握着她的手。“记得上次在海边,我告诉你我家对面那位老婆婆的故事吗?”他柔声问。“是的。”她看着他。“她也去了。”他低语。“生命就是这样的!从有生命的那一天,就注定了要死亡。你不要伤心,真的,鸵鸵。人活到该去的那一天,就该去了。太师母已经享尽了她的天年,她已经九十几岁了,不能动,不能玩,不能享受生命,那么,她还不如死去。这种结束并没有不好,想想看,是不是?她已经年轻过了,欢乐过了,生儿育女过了,享受过了……什么该做的,她都做过了,所以,她去了。绝无遗憾。鸵鸵,我跟你保证,她已经绝无遗憾了。”

  “是吗?”她怀疑的问,泪水渐干,面颊上又红润了。“是吗?”她再问。“是的!真的!你不是也说过,你只要活到七十八岁吗?”

  她牵动嘴角,居然微笑起来。老天!那微笑是多么的动人心弦啊!她深思了一下,显然接受了他的看法,伸出手来,她紧紧的握着他,闭上眼睛太多的眼泪已把她弄得筋疲力尽,她低语了一句:“韩青,你真好,永远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样了解我,体贴我,安慰我!给我安静,让我稳定。如果我是条风雨中的小船,你准是那个舵手。”

  说完,她就渐渐的、渐渐的进入睡乡了。她哭得太久,发泄得也够多了,这一睡,竟沉沉然的睡了三小时。他坐在床前面的椅子里,因为她始终握着他的手,他不敢动,怕把她惊醒了,也不敢抽出手来,他就这样坐在那儿,静静的、静静的瞅了她三小时。当她一觉醒来,发现屋子里都黑了,他仍然坐在那儿,连灯都没有去开,他的手仍然握着她的,他的眼睛仍然凝视着她。她那么惊奇,从床上翻身坐起,她惊问:

  “几点钟了?”他看看手表。“快七点了。”“你一直这样坐着没动吗?”她嚷着:“你三小时都没动过吗?”“是啊!”他欠动身子,手已经酸了,脚已经麻了,腰也快断了。“我不想吵醒你!”

  “你不想吵醒我?”她瞪大眼睛看他,跳下床来,去开亮了电灯,在灯光下,她再仔细看他,他正揉着那发麻的腿叫哎哟。“你这人……你这人……”她简直不知该如何措辞。“你这人有点傻里傻气!实在有点傻里傻气!即使你走开,我也不见得会醒呀!”“你好不容易睡着了,我不想冒这个险!”他说,终于从椅子里好困难的站起来了,用单脚满屋子跳着,因为另一只脚麻了不能碰地。“我跟你说实话,”他边跳边说:“我坐三小时一点都不累,手酸也没关系,脚麻也没关系……只是……我一直想上洗手间,快把我憋死了!”她用手蒙住嘴,眼睛张得好大好大。而他呢,真的一跳一跳的跳到洗手间里去了。等他从洗手间里出来,她继续瞪着他,不知怎的,就是想笑。她极力忍着,越要忍,就越想笑,终于,她的手从嘴上落了下来,而且,笑出声音来了。

  他把她揽进怀中,惊叹的说:

  “你不知道你笑得有多美!”

  她偎进他怀里,颇有犯罪感似的,悄声说:

  “太师母刚刚去世,我就这样笑,是不是很不好?”

  “为什么很不好?”他反问。“我打赌,如果她看得见,她会希望你笑。”“你确定吗?”“我确定的。”她仰头看着他,他们对视了好久好久。然后,她轻轻轻轻的吐出一句话来:“韩青!没有那个他了。”

  “什么?”他问,屏息的。

  “没有别人了!”她嚷了出来。“再也不可能有别人了!只有你!只有你!世界上只有你才能对我这么好,你是唯一的男孩!”他满心激动,满怀虔诚。

  俯下头来,他立刻吻住了她。她的反应强而热烈,几乎是用全身心在接受着。然后,她红着面颊,又悄声说:“太师母刚刚去世,我们就这样忘形,是不是不太好?”

  “为什么不太好?”他继续吻她,热烈热烈的吻她。“她老人家曾把你交给我,她要我好好照顾你,难道你忘了?如果有什么事能安慰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那就是——让我们俩好好相爱,好好相爱吧!”

  她用手臂紧紧圈住了他的脖子,他继续吻她,一面抬眼望天:谢谢你,奶奶。他虔诚的祝祷着。请安息吧,奶奶。

  一九七八年十月二十四日。

  韩青一早醒来,就发现门缝里躺着一个白色信封,他跳起身子,顾不得梳洗,就拾起那封信来。信封上娟秀的字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写的。已经每天见面了,为什么她还会写封信来,为什么?难道——又有了变化?他心跳停止了三秒钟,不信!不可能!他迅速的拆开信封,打开信笺。于是,他看到了一封好奇异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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