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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维也纳的森林之后是蓝色的多瑙河,他们自然而然的交换了一下舞伴。纪远微笑的注视着可欣,火光与月光揉和,她的脸红润清幽。他不喜欢那对静静的望着他的眼睛,仿佛又在安详的剥去他的外衣。你是谁?他旋转着。我不信任你!他旋转着。长发的罗蕾莱!他旋转着,旋转着,旋转着……。

  夜越转越深,星光越转越沉,火苗在低暗下去。一个山地人走开了,伐木之声立即响起,大根大根的木头和树枝被拖了过来,火被潮湿的木头抑得更暗了,但迅速的又扬起头来,欣欣然的燃烧着。倦意在无声无息中悄悄的来临,没有人再跳得动舞,收音机里的音乐变成了小提琴独奏的小曲子,幽默曲、离别曲、冥想曲……嘉文打了个哈欠,望望那竖在暗夜里的帐篷,倦意深重的说:“我想去睡了。”“夜里不是还要打猎吗?”胡如苇也打了个哈欠,仿佛连哈欠都具有着传染性。“等打猎的时候再叫醒我吧!”嘉文说,已经提不起丝毫的劲来了。纪远坐在火边,沉思的凝望着火,一面用一根长树枝在火里无意识的拨弄着。山地人搬了更多的木头过来,好像他们准备烧掉整座的卡保山了。纪远觉得有人走近他的身边坐下,他抬起头,是唐可欣。她望着那些山地人,纳闷的问:

  “他们干什么砍这么多树来?”

  “他们要维持火的燃烧,终夜不熄。”纪远说,对那些山地人叽哩咕噜的说了一串山地话,又转向可欣。“他们习惯于坐在火边打盹,一直到天亮,我叫他们到帐篷里去睡,他们不肯。”“为什么?”可欣张大了眼睛。

  “帐篷太小了,”纪远微笑的说,望了望辽阔的天空。“和天地怎么比?”可欣坐在那儿,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纪远看着她,问:“你要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可欣站了起来,仍然看着他。“他们都去睡了,你怎么不去?”“我一睡就会睡到大天亮,”纪远说:“还不如就这么坐着,再过两小时,也要叫醒他们去打猎了。”他注视着黑黝黝的山林。“未见得会猎着什么,但总得去试试运气。”再望着她,他说:“你也去睡吧!”声调出奇的温柔。

  她愣了愣,没有动,过了一会,才奇异的瞪视着他,说:

  “纪远,你是个奇怪的人。”

  他耸耸肩。“是吗?”他泛泛的问。“很多人这么说过,而我自己却不明白怪在何处。”“你恋爱过吗?纪远?”

  他锁锁眉,望着她。她映着火光的眸子是清亮的,里面丝毫没有“好奇”的意味,只是关怀,像个姐妹关怀她的兄弟,或母亲关怀子女一样。他有些迷惑,她想知道些什么?又为了什么?他还记得当他救了她之后,她眼光里那份被刺伤似的愤怒。这一刻呢?她却像个渴望抚慰别人伤痕的小母亲。

  “或者有过吧!”他淡淡的说。

  “为什么她离开了你?”“是我离开了她。”“是吗?”“不错,”他点点头,把手里已经燃烧起来的树枝送进了火堆里。“为什么?”她继续问。

  “因为我不想负她的责任,那是最混乱的时候,我自身难保,我不想拖一个包袱。我是属于那种人——先从自身利益着想的人,不是个情人眼中的英雄。”

  “你是说——自私。”“对了,是自私。我就是个自私的人,一个追求现实生活,而不去梦想的人。”她深思的摇摇头。“未见得吧!”她不同意的说:“没有梦的人是悲剧角色,而你不是。”“有梦的才有悲剧角色,”他接了下去,“因为必定面临幻灭。”“你不像个灰色和悲观的人!”

  “我并不是灰色和悲观,我只是不愿意要空虚的梦,我要具体的真实生活!”“而你却经常逃避到山野里来?这就是你的真实生活?”

  他陡的跳了起来,脸色发红而愤怒。

  “你要什么?你在干什么?”他愤愤的问。但是,接触到她柔和而深沉的目光时,他的愤怒消失了。用手抹了抹脸,他看看火,又抬头看了看满天的繁星和那半规残月,自嘲的笑了笑,心平气和的说:“夜真是件危险而可怕的东西,它容易让人抖落许多秘密。”望着她,他劝解什么似的说:“他们都去睡了,你还在等什么?去睡吧,再见!”

  她笑笑,没说什么,转过身子,她钻进了属于她、湘怡、和嘉龄的帐篷,甚至没有向他说再见。

  帐篷外面,火光与星光相映。纪远坐在那儿,伸长了腿,深思的望着黑夜的丛林。

  深夜两点钟,纪远叫醒了三个山地人,把四管猎枪分别上好了子弹。然后,他钻进帐篷,摇醒了熟睡中的杜嘉文和胡如苇。“做什么?”嘉文翻了一个身,在睡袋里蜷缩着身子,睡意朦胧的问。“起来!起来!”纪远叫着:“该出发了!”

  “出发到那里去?”胡如苇呻吟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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