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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世道不好?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近来可没什么天灾,更无外患,哪来的世道不好?”

  “一两少爷,你这话听起来十足的少爷口气,不懂民间疾苦,自个儿家底深厚,就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杜小佟叹口气,取出手绢替饺子拭去唇角汤渍。

  “你倒是说说世道哪儿不好。”

  “两年前王朝最大米仓昆阳城大旱,直到现在那儿都还种不出米,导致物价高涨,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比往年高上两倍,可咱们攒的钱就那么多,自然得要缩衣节食。”

  蔺仲勋微扬眉,想起似乎有份折子上提过此事,不过他看过就丢了。

  他生在皇宫,到死依旧在皇宫,皇宫外的生活他管不着也不想管,百姓能否安居乐业,王朝是否国泰民安,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他只想跳脱他的宿命。

  “一两叔,其实这红薯很好吃,比以前包子哥给我们吃过的草根好吃太多太多了。”烧饼嚼着红薯,忍不住道。

  “嗯,这红薯口感绵密,甜而不腻,又能填饱肚子,这时候能吃到这个已经是太好太好了,比泥巴好吃得太多。”油条忍不住也说出自个儿的见解。

  草根、泥巴?蔺仲勋挑起浓眉,试想着两年前这两个小家伙才多大,一路从昆阳城来到京城,吃泥巴啃草根……如果她不出手的话,恐怕这几个娃都活不了。但,就算她救了又如何?生死自有定数,她救了四个,他处一样死了四个,该死的数,总是不会改变。

  正忖着,余光瞥见厅外,银喜端着木盘正要朝西耳房的方向走去,他敏锐的闻到了稻米香。

  “等等,不是说没米了?”不用起身,他也知道银喜端的是一碗白米饭,而且还蒸了颗蛋。

  “一两叔,包子哥生病了。”烧饼抹了抹嘴。“小佟姊说,生病的人要吃得好些,才能好得快。”

  “不会是厚此薄彼吧,小佟姊。”蔺仲勋不怀好意地道。他就是天性喜好兴风作浪,才会在宫中闹个天翻地覆,当个不管民间疾苦的昏君。

  “包子今年十二,是最懂得农活的,更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如果有天你也能帮上忙,只要你一生病,我保证会给你一碗白米饭。”杜小佟皮笑肉不笑地道,扫向他的目光清冷似雪。

  蔺仲勋微眯起眼,无声哂着嘴,拿起竹筷扒着碗中的红薯,然而才吃了第一口,他便难以置信地瞪着碗中不起眼的红薯。

  绵密滑口,入喉香醇,甜味在唇舌间缠绕不绝。“好吃。”他道。

  似乎对他的坦率有些意外,杜小佟抬了下眼,将饺子喂饱了,才徐徐地吃起自己那一碗。

  “这红薯就是院里栽的,只要用心栽种,尝到的一定甜。也正因为用心栽种,吃的时候更得心存感激,能吃的东西一定要珍惜,不可浪费。”说着,瞥见油条的唇边有红薯渣,她轻拈起吃进嘴里,压根不浪费。

  他的目光不禁紧紧地盯着她每个动作。不过是个小家子气的寡妇,可是……不知为何他转不开眼,尤其当她像个娘亲照料几个孩子。

  他直瞅着,就连肚子饿都忘了。

  晌午时,烈日依旧当空,走出屋外,晴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热气早已拂散了昨日大雨过后残留的寒意。

  “把一些杂草拔掉,就像这样。”杜小佟挽起窄袖,蹲在田埂边,逐而拔去才刚冒出头的杂草。

  蔺如勋微眯起眼,放眼四周,到处可见一畦畦的田,田里的水半掩着草。

  “怎么不先拔这个?”他探手抓了把绿草。

  杜小佟侧眼望去,脸色大变。“你在干什么?谁要你拔秧苗的?!”她粉拳紧握着,有股冲动想要揍他。

  “秧苗?这……不是草?”他比照她手上拔的,确实极为相似,真要论不像之处,大概就是他拔的比较长一点。

  杜小佟皱紧眉,深呼吸了口气,扬着手中拔除的杂草。“这个才是杂草,你拔的是我上个月才刚种下的秧苗……一两少爷,你的眼力可能不太好,麻烦你看仔细一点,千万别再拔错,否则我保证……你晚上连红薯都没得吃。”

  “你在威胁我?”蔺仲勋微眯起眼。先是冷嘲热讽,而后威胁挟迫……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循序渐进的手法,熟悉得令他头皮有点发麻。

  “我是在警告你,对能吃的东西再慎重一点,民以食为天,不分尊贵贫贱,饶是宫里那没用的皇帝,也得吃才能活。”

  蔺仲勋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像是平白被打了个耳光。不过就是一株秧苗,她竟连皇帝都骂,就不怕隔墙有耳,他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歹是个皇帝,你那张嘴安分点。”半晌,他只能挤出毫无杀伤力的警告。

  “不过是个无能昏君。”

  蔺仲勋横眼瞪去,怀疑她根本知道自己的身分,要不为何老是拐弯抹角地骂他。

  正想再和她论理,突地有人牵了牛走近,喊了她的名字,她赶忙起身,上前和对方稍稍寒暄了几句,正要牵着牛回头,又有个人走来。

  蔺仲勋懒懒望去,只见这人穿着一袭长衫,看起来比先前那庄稼汉要称头些,模样有点文弱,不过她脸上笑意多了些,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她神色极为认真,不住地点头,最终还朝那人欠了欠身。

  谁呀,那家伙,竟能让她这般客气。

  莫名的,心里就有那么丁点不舒坦,毕竟打一开始她就没给他好脸色,对他一再防备一再驱赶,不过今儿个他倒是意外瞧见她的笑。

  她的笑意是纯粹的喜悦,尽管是他成了丑角惹她发笑,但她终究是笑了,所以说,和那家伙相比,他应该相差不算太远,顶多是她待他的态度较不客气罢了,他大人大量,不计较那些。

  “……你干么一直盯着我?”杜小侈牵着牛蜇回,就见他目光动也不动地定在自己身上,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刚才那人是谁?”他随口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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