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绿光 > 一钱婢 >  上一页    下一页


  入暑的京城迎面依旧带点凉意,上官凛搭船自苏州上汴京,在东水门停靠,转而骑马出外城,驰骋至城南郊外,在一处新坟前的百步外下马。

  她一身素白衣衫,头绑素巾,就地跪下,面容哀肃,缓步跪行,杏眼一片赤红,不管膝下因磨过泥路石砾而痛,也不管心痛欲死寸步难行,执意地跪行、跪爬,直到离新坟前的几步外,整个人跪伏在地。

  “爹……”启口的泣音若社鹃啼血,坠落的泪如山樱飞雪。

  他在世前,她怎么也不肯喊的。

  他说,收她是当义女,可在她心里,她愿以奴身相侍,他想要听她喊一声爹,她却是恪守礼教,只肯喊他老爷。

  自她在襁褓中,他便对她疼惜有加,养育着她、栽培着她,虽不是她的亲爹,可在她心里,他早已是了,如今他遭故而亡,要她怎能不心痛,怎能不恨?

  只怪他太晚告诉她有异,只怪她太无先知,只怪她身在远方顾不及他,就连赶回见他最后一面都来不及。

  这痛,凝着血和着泪,镂在骨子里,要她不忘。

  她决不忘这不共戴天的仇恨,她要报仇、要加倍讨回!

  夏侯懿加诸在上官府所有的苦难,她都要加倍奉还!

  “小二。”

  闻声,她长睫动了动,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快速转看,即使犹在梦境,心神却已半醒,迷迷糊糊之间,眼前恍若有影子晃动,她想也不想地伸手抓住,是温热的,正好用热度来融心间的寒冻,拂去她一夜淌落的泪。

  “你在做什么?”轻缓如风的朗嗓倏地转沉,大有就地刮起三月雪的气势,让半梦半醒的她猛然张开眼。

  眼前,是夏侯懿嘻怒的俊脸,颊上,是他怒掐她脸的大手。

  “哇——”她大叫一声,松开抓住他的手后,很想要赶紧滚到床内,可是脸被他掐得好紧,她愈是挣扎愈是痛。

  有没有人性啊,姑娘家的脸是可以这样掐的吗?

  夏侯懿掐着她的脸,垂眸审视她脸上横陈未干的泪水,微微松开力道。“你哭什么?”

  要不是听见细微的啜泣声,他也不会特地转进她房里,瞧见她蜷缩得像条小虾,咬被低泣,他的心莫名跳乱一拍,待他回过神,手已经掐上她的颊。

  大老爷一松手,小二便连滚带爬躲进床内,却迎头撞上内墙,痛得她晕头转向,这才想起昨晚被这人收为贴身丫环,现在已不是睡在仆房的大通铺,而是大老爷隔壁的小小偏房。

  “我在问你哭什么?”瞧她傻愣地抚看额,他再掐住她的颊,她的肌肤软嫩莹亮,如缎若丝,若非天生丽质,就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才能有的。

  她必定出身不错,但她的泪……也许,她也跟他一样,在家道中落后,不得不为奴为仆,只为讨一口饭吃。

  “我?哭?”她抚了抚脸,才发现自己确实是泪湿双颊,不由得微怔。

  怎会……她唇角颤了两下,随即扬起完美无破绽的笑。

  “那是汗水,昨儿个好闷,我流了一身汗。”尽管被掐着脸,她说起话来依旧不合糊,宇正腔圆得让他听得一清二楚。

  怎能在这当头露出破绽呢?她上官凛化名小二潜入夏侯懿府,不取回上官家产业誓不回,死也要把泪水和血吞下。

  夏侯懿浓飞的眉顿时攒紧。

  她在说谎。

  让人不用细看便看得穿的谎,他压根不以为意,可引他不快的是她将情绪收抬得太快,这不是寻常姑娘该有的反应。

  她……也许和他有着同样的伤,可是,似乎也和他有着相同的心计。

  没来由的,他有股遗憾和说不出理由的失落,无端冒出头的怜惜,瞬间被他自心间抽掉,被无端怒火烧成灰烬。

  上官凛以笑脸面对面无表情的眼前人,瞧了眼外头的犬色,轻呀了声,“糟!都已经这么晚了,爷一定饿了吧?我赶紧到厨房替爷准备早膳。

  说完,快步滚下床,搭了件外衫便足不停步地往外跑。

  而夏侯懿那双追逐着她纤影的眸,燃着恼意却又突兀地出现一丝怜惜。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就算上官凛用力压住肚子,吵死人的声响还是不断冒出,羞得她好想挖个坑就地跳下。

  可有什么办法?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她没用餐,肚子会叫也是天经地义的。

  她一向挨不得饿,通常都是一天三膳外加下午糕点,再加一场夜宵的,可她昨晚没机会偷吃夜宵,现在天又已经大亮,主子都还没吃完饭,她只好猛吞口水。

  坐在主厅用膳的夏侯懿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菜,恍若这菜色压根不合他的口味,直到那吵死人的声响再次传来,才终于横眼瞪去。

  “你是饿死鬼投胎的?”

  “……有可能。”她挠挠脸,呵呵干笑。

  她很爱吃,举凡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海里游的、树上长的,只要能吃,她从来没放过,而且嘴被养得极刁,不是美食还入不了她的口,所以她想……早晚有天,她还是会变成饿死鬼再投胎一次的。

  “过来吃吧。”收回目光,夏侯懿不再瞧她令人舒服的笑。

  “咦?可以吗?”上官凛喜出望外,快走两步上前,又突地打住,暗骂自己竟一时忘了身份,忘了分寸。

  “要是不吃,再让我听见那吵人声,我就直接把你丢出府外。”

  “我吃”

  上官凛迅速坐到桌前,随即拿起一旁的空碗筷,立刻夹了一颗鲜肉包子狠咬一口。明明是樱桃小口,叮硬是狠咬了快半颗的包子,接下来,她犹若饿狼,左手抓着肉讲,右手夹着旋索粉,眼里盯着芥辣瓜儿,嘴里嚼着开味的酸炙肉,余光还瞥向饭后的水晶皂儿。

  那凶狠的吃态,不让须眉的豪迈,让夏侯懿顿时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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