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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女儿楼去尤三个星期前诞生。怀孕期间她一直苦苦等待,希望他能赶在临盆前出现,陪她一起迎接小生命的来临。然而,她失望了。

  尽管施长淮对她们母女俩照顾得无微不至,但他毕竟无法取代楼定风的地位,他表露出来的温柔体贴反而造成她巨大而难言的压力。她隐隐感受到他打量她们母女的眼光似乎潜藏着某种渴望和哀伤,她却害怕询问,去牵扯出另一段不愿涉足的过往。

  施长淮必定曾和她有过情感上的牵连,否则不会如此善待她们。残忍的是,她对过去不复记忆,也不愿再追究。她仅祈盼楼定风赶快回来,建构一处属于他们家三口的避风港。

  她需要他,宝宝需要他。

  他会不会如同忘记过往一般的忘记她?

  但愿他没有出了意外才好……噢,不行,不能这么想,否则担忧受怕的感觉会日夜啃蚀她,直到她发疯为止。

  楼定风会回来接她们的,一定会,务必要把持着这个坚定的信念。她只在乎天长地久,谁管他曾经拥有?

  “早安,一大早在沉思什么?”轻柔的询问声穿过小走廊,飘入青草气息浓馥的花厅。

  “没什么?”她拉高女儿挡寒的小薄被,倦懒地撑起身体,整肃脸上的伤思情怀。

  “别起来。”施长淮蹲跪在她身旁。“小宝宝今天乖不乖?”

  “当然不乖,白天睡到晚,夜里却拼命哭闹,也不知是遗传谁。”怜爱的手指抚过女儿肥嘟嘟的红润脸颊。

  “小Baby都是这样的。”他静静凝视她们。

  母女俩一样精致清丽。晨光投射进来,象牙白的长丝衫松罩着她的纤躯,飘飘然有出尘之姿,乌密如绒缦的长发倾覆在背上,玉指逗弄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十足十画中的仙女形貌。

  如此这般的美人儿,偏生命运不能尽如人意。

  “我昨晚接到江石洲从流金岛发过来的传真,被通辑了八个多月的唐正武,上个星期终于在韩国的‘华克山庄’落网。他哥哥则还在逃匿当中,不过警方已经掌握他的行踪,想来被捕也是早晚的事。”施长淮把传真纸递给她。“江先生请你下个月回去出庭,指证唐氏兄弟的罪行。”

  她接过纸来,淡淡地扫视几行文字,轻“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另外,姜文瑜的骨灰最后仍然安顿在岛上,她的父母决定放弃把她迎回加拿大。”

  “噢!”这些都不是她想听见的琐事。“你们……有没有楼大哥的消息?”

  轮到他沉默了。

  有!怎么没有!警方从事发现场的痕迹研判,他跌落崖底之前曾经大量失血,起码中了两枪以上。该断崖底下又而满利刺嶙峋的礁石,即使当夜正值涨潮的时节,他也极有可能一脑袋撞碎在珊瑚暗礁,成为鱼群的腹中美食了。

  但,这种“消息”怎么能告诉她?

  “还没有。”他顿了顿。“放心吧!楼定风肯定会出现的,耐心一点。”

  “我当然有耐心。”她烦躁地站起来,开始踱步。“可是他没理由拖那么久呀!即使当真被突发的事情牵绊住,也应该和熟人取得联系,向我报平安。为什么半年多以来连最基本的问候也没有?他——他一定——”

  起初无论如何也不敢思及的结论突然跃上她脑际,强制隐忍的热泪终于滚滚滑下来。

  他——他一定出事了,否则怎会丢下她不管。如果他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

  人海茫茫,她无法想象自己带着小去尤孤灵灵生活的感觉。

  “如果……如果真有万一——”施长淮认为自己有必须告诉她实情。

  “不要说了。”水笙慌乱地截断他的话。“楼大哥会回来的,一定会。”

  “水笙,你必须正视这个事实。”施长淮一直隐忍着满腔的情愫。“倘若楼定风还在人世,他早就过来接走你们,不可能——”

  “住口、住口!”她捂住耳朵,绝望地想掩盖一切惊恐噬人的推论。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们可以留下来,我会代替了——”

  “我很感激你的关照,但是在我心中,楼定风就是楼定风,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他的地位!”

  “为什么?”施长淮忽然爆开来。“为什么是他?应该住进你心房的男人是我,你明白吗?是我!”他的眼神痛楚难忍。“你是我的未婚妻呀!你亲口允诺过,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出现任何人,你爱我的心绝不会改变,但是你改变了!一夜之隔,整个世界全变了,受伤受苦最重的人、失去最多的人,是我,你懂吗?”

  楼去尤似乎被他们的争执所惊扰,在摇篮里咿咿呀呀上得到支持和肯定的力量。“不是……”

  “就是这样。”他抓握住她的肩膀,拒绝让她回避自己的表露。有太多心语、太多相思他早就想尽情地吐露出来。“你理该成为我的妻子,去尤理该出世为我的女儿!”

  “不!我不记得你。”她哭出声。“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个朋友,一个照护我和女儿无微不至的朋友,除此之外,我……我对你产生不了其他感情。从我第一次在医院中醒来,睁眼看不见任何相识的人,只有他,带着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站在我眼前,我的心就再也装不下其他男人了。或许在你眼中我是个负心人,你尽可以怪我、恨我,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只爱他,只想念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拥着女儿哭坐在摇篮旁。

  一句对不起又能挽回什么?他颓唐地垂下头。无力感打从心底辐射向脑际。

  他苦苦等待了两年,心底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既然楼定风生还的可能性不高,或许他和水笙仍然有机会,时间一久,无论她多么思念楼定风,炽热的心终究会淡下来,但是——

  早该死心的。水笙不再是他的人了!早该死心的——

  “抱歉,我不应该增加你的压力。”疲惫地抹抹脸。“你休息一下,我先出去。”

  衰老的脚步踅离花厅。

  既然老天设下另一番安排,世上的凡夫俗子除了照着走,又能如何?

  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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