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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不要这样看我!”厉声命令她。“不准用这种眼光看我!你明知道我会软化,你明知道我会忘记恨你,你明知道我受不了你用这种眼光看我!”他把她抛向床上。“一切都乱了!我应该把你打入地牢锁起来,让你下半辈子过得暗无天日。结果呢?我却供你吃、供你住、供你看医生,把你伺候得像个皇太后,没事还得受你的气!”

  所有的怨忿、气恼、不悦都全面发作出来。三、四个月了!整整一百多天的日子他被恨意和怜惜、血海深仇和儿女私情的矛盾心绪折磨得不成人形。每回他下定决心要憎恶她。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全然依赖的纯真表情动摇,心里自动找理由替她开脱——二十年前的血仇和她无关,当初甚至比他更幼小,涉案的人是她父亲章律师,不该由她来偿债;可是,一旦思及她曾经背叛过他了,险些害他送命,他又无法抑下满心的烦躁。

  他从来不是个举棋不定,没有主见的人,偏偏为了她——破除自己惯常的处理原则。他究竟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能让我好过一点?”他疲惫地唷了一口气。

  水笙怔怔瞟视他,迟疑了半晌才开口:“是不是因为我惹孙小姐不高兴,你才生气?”

  楼定风颓然跌坐在床沿,无法向她解释自己生气的因由。

  “不是。”

  “如果……如果我离开这里,你的生活会不会更开心?”她试探性的询问。

  “如果我说会呢?”他回眸,紧紧盯着她。

  “那……我……”她垂下眼睫,开始扭绞手指头。“我只好搬出去喽……可是你要想清楚,我谁都不认识哪也不能去,最后可能会流落到坏人的手中。司机说现在的绑匪都很残忍,他们动不动就切下人家的手指或耳朵,很可怕的。”

  “你也懂得害怕?”敢情章家姑娘只怕恶人,他还算太好欺负了!

  “嗯……我当然不怕呀!可是,张太太也说,绑匪会挟持人质向亲人勒索巨额的金钱,倘若他们拿我来向你要钱,你岂不是会更生气?那么你的生活就会更加不快乐。”她用非常委屈的声音,头头是道地分析给他听。

  “所以呢?”

  “所以——所以你最好别老是不开心,我也别搬出去,咱们可以和平相处。”她钻进他怀里,而后漾出一朵甜蜜蜜的笑颜。

  总而言之,她缠定了他。

  他登觉得啼笑皆非。她就是有办法在他盛怒的时候,凭着三言两语让他消气,而且产生放声大笑的冲动,幸好她似乎没发觉自己对他有这等影响力,否则他真的得任她宰割了。

  “算了,好好睡吧!”楼定风把怀中的娇躯放回床上,替她拉好毯子和枕头。

  窗外的雷声突然轰隆打穿云层,随即,迅如子弹的雨点从天上飞射下凡,噼哩啪啦打在玻璃窗上,气势汹汹的阵仗仿佛想打破窗户而入。典型的海岛型暴风雨!

  “不要走。”粉白色的玉手溜出薄毯,揪住他的衣领。“我会害怕,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他迎上水笙恳求的瞳眸,而后发觉自己根本不该看她。该死!她的眼睛甚至比嘴巴更会说话,他怎么可能打赢她?怎么可能胜过如此灵黠的双眼?

  “水笙,我告诉过你很多次,我不负责陪吃、陪喝、陪睡觉。”他仍在想做垂死的挣扎。

  楚楚动人的美眸霎时蒙上一层泪雾,她的眼睑垂下来,泪花透过扇型的长睫闪烁着。

  天,她又想哭了!

  “好好好,我认输。”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掀开毯子,陪她躺下来,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他们俩的衣衫都很单薄。

  这女人老把他视为圣人。她没意识到自己的纯美诱人也就算了,偏偏自动假定每个人都该和她一样心无“杂念”。

  “你刚才为何那样说?”她忽然开口。

  “什么?”他还以为她快睡着了。

  “你为什么该把我打入地牢,让我过得暗无天日?刚才那位小姐好像讨厌我,又提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和事情,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会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他回问她。

  “你以前真的不认识我吗?每次我向你问起从前的事,你都不太肯告诉我。”大眼在暗夜中闪耀。

  “我说过了,我和你向来陌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举手阻止她多话。“快睡觉,夜深了。”

  她了解楼定风那副拧起眉头的表情,这表示“话题到此为止,不准再多口”。她温驯地合上嘴巴,翻个身子更加偎进他怀里。

  她完全信任他的态度,蓦然使他觉得罪孽深重。

  他悚然产生畏怕的感觉。他真的害怕,自己终究会……输给她。

  墨绿色的加长型轿车驶进楼氏大宅的私人通道,张太太迎出去,拉开车门,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从大车内走下来,神色木冷而没有表情。

  楼定风听见了引擎熄火声,踱到窗边,透过二楼书房的玻璃打量来人,他的背部——想当然,贴着一个捧着书本喃喃念的小女人。

  “水笙,你先出去,我等一下必需和助理讨论公事。”

  “没关系,你们尽管谈你们的,不用理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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