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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有这样子的,她连一句话──一句完整的话也来不及咕哝完。

  灵均紧咬著发颤的下唇,第二次拨通工作室专线。

  同样延宕了近二十声铃响,两方比试耐性的结果,她赢了。

  “他奶奶的,你是哪门子鬼?”第二度交手,邬连环的火气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有引发森林巨焰的危机。

  “请、请先别挂断。”她赶紧发出声明。“我姓屈,代、代表青彤大学……”

  “你白痴呀?你口吃呀?你不会讲话呀?几个字也得讲十来分钟,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和你一样闲?”铿!

  “你、你你……”她手足无措到极点。

  太迟了,那个王八蛋又摔她电话!

  灵均简直欲哭无泪。她也希望顺顺当当地交代完自己的意图呀!可是他压根儿不给人时间,态度又其差无比,害她紧张得心脏不堪负荷。只要她情绪一激越,结巴的情况就会加倍严重,这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可恶、可恶!姓邬的又算什么鬼东西嘛!才耽搁他几分钟而已,也吝啬得二五入万的……居然还骂她白痴和口吃……

  她的眸眶热呼呼地刺红,心灵深处最脆弱的弦线被触动了。灵均立刻深呼吸一下,平抚住不稳的情绪。

  震颤的柔荑进行第三遍尝试。这回铃音足足响了五十多次,没人接便是没人接,想来邬连环乾脆终结掉电话的铃吵声,闭关修行去也。

  她输了。

  一如每回遭逢挫折的景象,灵均彷佛瞧见黑沉沉的乌云笼罩住缤纷的乾坤,人生瞬间褪色成黑白的。

  “哈罗,我来突袭检查,你在忙吗?”香闺的房门写地被她表姊叶绕珍拉敞。“赶快准备一下,我们去逛士林夜市,袁克殊的车子在巷口等……表妹,你哭了?”

  不速之客兴匆匆的大嚷疾转为惊天动地的错愕。

  灵均赶紧揉掉眼窝外围的红圈圈。

  “没、没有啦!我在看凌某人的艺文小说,正好被感动。”她强笑著解释。

  “是吗?就我所知,某人姊姊好像专擅谈谐趣味的笔调,怎么会失败到让读者看完了想哭呢?”绕珍精明的眸光合拢成猜疑的眯眯眼,溜扫到她桌面的档案夹。“你刚才企图联络标的人,却阵亡了,对不对?”

  “哪有──”她虽然抗辩得很心虚,却打死也不愿承认。

  “表妹,听我的话。”来了、来了!“你呀!就把这种小CASE交给我负责嘛!未来的世界无限宽广,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谁说人家过不去?”她委屈地呢哝。

  “反正你没必要平白沾染一身腥……”

  “一点都不腥。”她卯起鲜见的拗脾气。“不管,这件委托案我、我要全权负责到底,世纪末的、青年要创、创造时代,拒绝半、途、而、废。”

  “好!”绕珍忍不住嚷出赞佩的欢呼。“有其姊必有其妹,你不错,有前途。”

  “谢谢。”她谦虚地领首。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大家一起来拗吧!就不信她拗不赢那位家教欠佳、礼仪要重修、外加雷公嗓失禁的邬连环。

  第二章

  “连环艺术殿廊”的总店位于台北市敦化南路,一座十二层华厦的基层。

  超黄金地段、高品味的雅痞艺展,没错,这就是“连环艺术殿廊”的经营方针。

  艺廊内部挑高足足四米,门面以一体成形的玻璃区隔成内外两个世界。门外,车如流水马如龙,喧嚣的引擎怒吼犹如困兽,因陷在周末午间的壅塞瓶颈中,动弹不得!而门内,袅绕优雅的富贵气息充斥著每一个角落。百来坪的空间规画成开放式展览区,分属四项大归类──“树、云、石、尘”,二十一尊黄铜或乌铁质地的雕塑作品,栩栩坐落在各自的展示台上,藉由抽象的形体,迸放著雕塑者一意传达的自然之美。每座雕塑作品的尊前,咸皆聚集了成群的雅好人士,揩指点点地品评著,虽然附庸风雅者多过真正懂门道的,然而那股衣香鬓影的氛围却不容人小觑。

  “惊震创世纪──邬连环世界巡回展之终曲”的铜雕字样贴附在玻璃外墙,一眼望去,格外的气势非凡。

  灵均已经在门外徘徊了三十分钟,依然鼓不起牺牲奉献的精神踏进去。

  “好多人。”她轻咽一口唾液,罔顾门口招待员的狐疑打量,继续踱上她第二十八趟来回步。

  昨天报纸艺文版刊载了邬连环举行雕塑展的讯息,并且宣称这场展览是他巡迥七大国家的最后一场,为期十四天。她马上发挥掌握最新时效的牛皮糖精神,一下了课就眼巴巴地摸上艺廊门外,孰料观展的人士若非高官达贵,就是艺文界闻人,而她秀雅却轻便的书生样,彻底与满屋子贵气格格不入。

  人多的地方向来带给她压力,遑论处身于她全然不熟悉的场合。

  “怎么办?好紧张。”她拍抚著胸口,自言自语。

  展览头一天,照理说艺术家本人应该现身致意的,然而报导中也讲得清清楚楚,邬连环素来忌讳大众媒体的追逐,而且脾气古怪──这一点她百分之百赞同──会否如众人期待的现身,仍然是未定之数。

  “既然如此,回、回家好了。”她打定主意,跨出第一步。

  然后,又缩回来。

  “太、太坏了,屈灵均,你的毅力到、到哪儿去了?”她替自己感到惭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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