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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等到了村长家门口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了,走路五分钟的距离她却绕了全村好几圈,再抬头,月老庙就在路的另一头。也就是说小男孩没指错路,是她自个不识相,平白多走了不少冤枉路。

  “谁要找村长……钦!有点面熟,妳哪位?”用毛巾擦汗的沈助本大着嗓门,由后院走向前头。

  汗衫,短裤,拖鞋,看到穿着随便的村长,眼底微露厌恶之色的童凯芝退了两步。“我想找的是村长的女儿,我是她大学同学。”

  “喔!找我家晨晨呀!进来坐,别客气,妳要喝茶还是汽水,晨晨去庙里拜拜,待会就回来。”好客的沈助本连忙招呼,将小外孙爱吃的饼干糖果全搬出来款待客人。

  出身良好的童凯芝本来不愿踏入比她家客厅小的房子,但是一听她要找的人刚好外出,嫌恶中带着勉为其难,跟着入屋。

  可主人家的热情款待她一样也不碰,瞧不起乡下人的粗俗物,她说了个知名矿泉水的名字,沈助本听得雾煞煞,摇头比比屋外的泉水,不怕献丑地自夸水质一流,绝不比什么沛开头的差。

  “对了,我是不是见过妳?越看越熟。”他一定在哪见过,非想起来不可。怕失礼,沈助本用力的挤眉,看能不能挤出一点印象。

  “有过一面之缘。”她不想多言,觉得热的猛用手褊凉。

  村里的人比较节俭,也习惯了三十一、二度的高温,虽然家家户户有冷气,可会去使用的人很少,村长伯带头节能减碳,强调心静自然凉。

  不过他老婆、女儿可不理他那一套,天气一热就往冷气房钻,就他一个傻子死守着原则,毛巾不离手地猛擦汗,坚持省电。

  “是喔!来过一回难怪……”沈助本忽地打住话题,双眼一瞇。“咳!妳是前几年来送喜帖的那个人?”

  没想到会被认出,童凯芝顿时感到如坐针毡。“沈舒晨什么时候回来?”

  “妳妳妳,就是妳,化成灰我也认得!”沈助本的情绪很激动,对着内室一唤,“老婆,快出来,害咱们女儿差点早产的坏女人来了,妳动作快一点,她不知道又要使什么坏心眼来害我们家晨晨!”

  早产啊?怔愕的童凯芝捏紧鳄鱼皮提包,下意识咬手指头,粉妆上得浓的脸皮看得出绷得很紧,似拉紧的牛皮。“嚷什么嚷呀!我在收衣服,谁来了,让你穷紧张地大呼小叫……”声音一顿,看见“客人”长相的王美霞立即扬起笑里藏刀的假笑。“什么风将童小姐这位贵客吹来了,妳不是结婚了吗?怎么没见妳老公,几个孩子了,婚姻生活还美满吧!”

  几把无形的刀同时飞刺,中刀的童凯芝脸色一青,怕丢面子地硬佯笑。“还不错,我先生事业忙,没空,目前没打算生小孩,我们比较重视生活质量,想先享受两人世界。”

  “喔!是这样呀!你老公还是喜帖上那一位吗?叫罗什么然。”她假意忘名,特别提及。

  “是的,我们结婚五年了。”童凯芝不敢多说,她觉得沈母的语气似在嘲笑她。

  “那妳今天是路过呢?还是来找我们叙旧,妳们也好几年没见了,就留下来过夜,我准备一桌好料请妳。”包妳吃到吐。

  老婆,妳在干什么,她让咱们女儿足足哭了三天,眼睛肿得像核桃,这种坏心肝的女人妳还留她?怕老婆的沈助本不断挤眼睛,暗示老婆快把恶客扫出门。

  “我不……”她到底来干什么?她懊恼的自问,十分后悔因一时冲动而自找麻烦。

  “咦!阿姨,妳找到村长家了,我阿公人很好是不是?还有漂亮阿嬷,她在电视上煮菜呀!大家都叫她大师。”嘴甜的小男孩笑得也甜,先洗手才拿他爱吃的汽水糖。

  “阿公、阿嬷……你……你是村长的孙子?!”童凯芝惊呼。

  “嗯!村长是我外公。”他笑着钻进外公的怀里,又拉着外婆的手撒娇。

  “那你的爸爸妈妈是?”她几乎不敢得知答案,因为她终于明白小男童像谁了!

  “我爸爸叫罗劭然,妈妈沈舒晨,我是沈人人,今年五岁,请多多指教。”

  “罗劭然……”真的是他?

  “啊!我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又去散步了,每次都不让我跟,真的好讨厌哦!”沈人人状似不满的埋怨声传不进童凯芝耳中,她已经先一步瞧见有说有笑的两道人影亲昵相偎,手心紧握不留缝隙,相互整衣及拢发,举止自然得像已做过千百回,不难看出两人的感情有多深。

  她一起身,笔直地往前走,一直走到这对隅隅私语的男女面前,他们才发现她的存在。

  曾经有过情感纠葛的三人一碰头,场面是有点失控,怔愕、不解、惊慌、愤怒、愧疚……种种情绪一拥而上,让人尴尬难言。

  自认为受伤最重的童大小姐举起手,欲挥手一掴,她觉得自己有权讨回公道,一个是她的未婚夫,一个是发誓不再介入的昔日好友,他们手牵手的举动等于是给她难堪。

  不过罗劭然并未让她得逞,他及时拉开心爱的女人,目光森然的冷视。

  落空的手未再有动作,回以不甘的怒视,以无声谴责两人的行为。沈舒晨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一句话也不敢说,默默的承受窒闷的气流,低垂着首想靠近儿子,却被一只霸道大掌拉住,没法走开。三个人三种心情,一样的复杂,除了沈人人外,没人笑得出来。

  “吃呀!别把菜剩下来,我煮了很多,不用担心不够吃。”她把看家本事全拿出来了,谁敢说乡下食物比不上大饭店料理。

  晚上,王美霞发挥大厨功力,一桌摆满大师级的佳肴。

  一一细数超过二十道,每一盘的份量多得叫人咋舌,完全符合庄稼人的食量,所幸沈家的桌子够大,再坐上十人也不嫌挤,平时用来开小组会议和宴会,如今拿来耍派头也派得上用场,起码不寒酸。

  “菜是拿来吃的,不是光用眼睛瞧,快点动筷子呀!傻愣愣地大眼瞪小眼干什么,谁要敢说食欲差,我还有辣椒大餐伺候。”一个也别想溜。

  村长太太语带威胁的话一出,原本打算藉词离桌的三个人只有继续坐着,各怀心思地拨拨碗里的饭,只夹面前的菜互不交谈。这场景真的很难开心畅谈,气氛低迷得像是谁家在办丧事,各自捧着碗哀戚,谁也不看谁一眼,全看唱独脚戏的王美霞女士一人打圆场。

  至于“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村长伯,是一边吃饭一边瞪眼,拚命地夹菜给女儿,故意要让“客人”难看,态度明显得只差没大喊:沈家不欢迎妳,快滚回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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