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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雾,好浓。伸手不见五指。耳边传来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以及山林树木被风吹摇的沙沙声,虫鸣鸟叫为之暂停,地底下似乎传来野兽痛苦的咆哮。

  “跑!”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她依言提腿往前狂奔,不敢回头地奔入浓雾之中,让雾色掩去身影,逃开在身后不断追赶的兽吼。

  光,忽隐忽现,从她胸口佩戴的小玉佛射出,一条隐隐约约发光的小径就在眼前。“跑!快跑,不要停歇,冲向光的尽头。”一道似男又似女的嗓音在脑中响起,手握红色缎带的莫苔色更加拚了命往前跑,一步、两步、三步……刺目的光线呀!好亮,好温暖。

  她安全了,不会有野兽再追着她……

  “啊!谁撞我?你长不长眼睛,快从我身上起来,我快被压扁了!”

  咦咦咦变谁在说话?粗粗的喉音好像刚被砂纸磨过,难听又刺耳,跟阿味叔家的老鸭公差不多,嘎啦嘎啦的。

  底下一阵骚动,有只手挣扎地挥动着,被强光照射后的莫苔色有些看不清楚,只知道自己扑倒在地,似乎还压到什么东西。

  蓦地,她僵直了身体,原本呱呱叫的破锣嗓音也不见了,她表情微愕地低下头,清亮的水眸对上一双尴尬不已的大眼,再将视线移至自己胸线明显的胸前,开始考虑要不要先尖叫,再喊非礼。

  “弟弟,你要不要先把手移开?”

  涨红脸的男孩有点缺氧,粗鲁地推开她。“是你撞倒我,和我无关,我、我…… 哼!胸部真小。”

  “我胸部小?”可恶,不识货的臭小鬼!她明明很丰满,难以一掌掌握……“你在哭?”

  她马上变得小心翼翼,笑得愧疚。她跑得太快了,才会不小心撞到他,硬生生当了肉垫的他肯定很痛。

  “谁……谁说我哭了,你这个臭女生别乱说!”男孩逞强地抹去眼角泪水,用力瞪了她一眼。

  哪里臭了,分明很香。“好吧,是我看错,那是汗不是泪。”

  男孩扭头不看她,目光看着远方。

  “喂,弟弟,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好像迷路了。”真奇怪,怎么是洋人走来走去,看不到一张东方面孔。

  “什么弟弟!我叫洛,还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里是哪儿。”莫名其妙撞倒他,连声道歉也没有。

  好机车的小鬼,比喜青更难搞。“好啦。我给你巧克力当交换条件,拜托你好心点指点迷津。”“谁希罕你的巧克力条!”说不希罕的男孩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巧克力,眼神怪异地瞧瞧那奇怪的包装方式,看了老半天才瞧出要怎么撕开,继而大口一咬。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快说,我在哪里。”嗯哼,骗小孩她最在行,她家小弟和她走得最亲了。

  男孩咕咕哝哝地说着,语焉不清。

  “什么,我没听见。”轮胎?轮抬?

  他没好气的一瞪。“伦敦。”

  “喔……伦敦,早说不就……什么?伦、伦敦啊”他在开玩笑吧?

  不只洛被她的惊叫声吓到,莫苔色自己也吓得脸都白了,嘴唇直颤,不知该说什么。

  她明明和同学走在台湾山区,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地笑闹着,为什么她会突然跑到另一个国家,而且四周环境看起来还像座墓园?“你有病呀!想吓死人也不用先震破我的耳膜。”耳朵快聋掉了啦!

  “抱歉,抱歉,打击太大,一时失控。”她傻傻的回答,开始比他更想哭。难怪她听见的是标准英语,看到的全是奇装异服的外国人,原来她才是外国人,为了某种不明原因,被送到千里之外的城市。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非常随遇而安的莫苔色完全不想费时间探究自己为何会跑到伦敦,只是接受现实,然后开始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应该没人会带着护照和巨款到国内山区出游,她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她现在算是个……偷渡客?

  完了,在这遇上这小子,万一他去报警怎么办?说到这小子……

  “喂!别乱摸我的头发,我又不是小孩子!”他十二岁了,是个大人。

  “你的头发很漂亮嘛,还染发耶!黑发当中有几撮银灰色……哇!你干么打我,摸摸不行喔!”真小气。

  “那不是染发,是我原来的发色……”说着说着,叫洛的男孩子表情倏地慢郁,喃喃自语的说:“我是我父亲的孩子,我是我父亲的孩子,他们胡说,我妈没有偷人……”他说得很小声,似有不甘,却又像要说服自己他是父母疼爱的天使,不是别人口中血统不正的野孩子。

  莫苔色就算不知道事情始末,但见眼前男孩努力抑制悲伤的模样,也不禁鼻酸,忍不住双臂一张,用力抱住他。

  先是一怔的洛一开始还小小的反抗了一下,可是从小缺少温暖的他从没有感受过这样无私的拥抱,随即安静下来,由她去抱。

  他说谎了,这个看起来大他没几岁的女生胸部还满大的,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还热热的,柔软的触觉尚停留在手心,但却不及她的拥抱动人。

  “这是一场葬礼吧?”每个人都一身黑,神情肃穆。

  “嗯。”只剩下他了,父亲应该会注意到他了吧?

  “谁死了?”场面很盛大,连皇家骑兵也到场致哀。

  “我大哥。”一个别人眼中的荣耀。

  她微讶。“这么年轻就死了?真可惜。”“不年轻,他快四十了。”和他比起来算很老。

  “咦?你们兄弟差二、二十?”

  “二十五,我们不是同一母亲。”

  “喔!难怪……”

  看着人群逐渐散去,露出新坟的模样,莫苔色没来由的涌上由自主地往前移动,像是有人在轻唤,让她无法克制地走上前。

  汉斯·沙顿已殁,……已殁生于一九五三年,卒于一九八○年。妻,尤绿波,

  看到墓碑上特别用中文注明的妻名以及“殁”字,莫苔色不由得悲从中来,含泪的眼眶特别酸涩,很舍不得。

  一位艳丽的女人扶着脚步蹒跚的老人,慢慢离开刚植上草皮的新坟。

  为什么会这么早死呢?三十七岁正是男人的黄金时期,他没有孩子吗?为何没来送他?!心,好痛,快要不能呼吸了……“喂!你在哭什么,真的病得不轻,死的是我大哥又不是你大哥,干么哭得两眼泪汪汪?”洛粗声粗气的叨念,走近她身边。“我……我哭了?”伸手一触面颊,指问的湿意让她大为一惊。

  还在疑惑,一条干净的手帕递了过来,莫苔色讶异地看看满脸别扭的洛,悲伤的神色一扫而空,朝他绽放最甜美的笑容,洛的脸,立即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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