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典心 > 公子 >  上一页    下一页


  “但、但是,我丈夫就只剩这颗头,要是再入梦——”

  “你们来求我,却不信任我?”

  冷冷的声音,寒似北风。

  刹那间,屋里彷佛暗了下来,恍若由明媚的春日掉入凛烈寒冬,教人打从骨子里冷了起来,浑身打颤。

  “不敢不敢。”

  妻子捧着伍郎的头,胆寒的连连磕头,在那无形的寒意压迫下,整个人慢慢的、慢慢的缩小:“求公子务必救命。”

  柔软的小手探出,轻扯公子衣袖。公子低头看见夫人娇美的脸,满盈一室的迫人寒气瞬间缓解许多。

  “不要气恼,她只是救夫心切,无意对你不敬。”

  夫人很能体恤,柔声安抚丈夫,每说出一个字,公子森冷的神色就转趋和缓。“罢了,反正那梦里的魇是让你落泪的罪魁祸首,我非得严惩不可。”

  他从来舍不得让她受一丁点儿的不快,命令花丼不顾四季,为她终年绽放;日光不能晒热她、寒风不能吹冷她,而那只魇鬼竟惹得她落泪!

  公子走上前,俯身望着伍郎的人头,身穿白袍的俊逸模样,清楚的映在那双惶恐大张的眼瞳之中。

  “睡。”

  简单一个字,就远远强烈过求生意志,伍郎眼神涣散,眼皮缓慢盖下。

  在他双眼即将紧闭时,公子化作一道白光,穿透他的眼瞳,瞬间消失不见。

  梦。

  又是静夜深深。

  不同于前几次,仅剩人头的伍郎一动也不能动,只能惊慌的乱转眼珠,感觉冷汗从额头冒出,一颗颗的滑下。

  轻巧的跳跃声从后方靠近,连脚步声也听得出无限欢欣。

  魇鬼把他捧了起来,转过去四目交接。全身仅剩头部与他不同,其余身躯、双手、双脚,原本都是属于他的。

  伍郎清楚的记得,左手臂弧形的疤痕,是八岁那年被镰刀划伤;右肩肤色较浅的那块,是去河边抓鱼,擦伤后长出的新皮;左脚的烫伤,是为了接住跌下床的儿子,被滚落的通红煤炭所灼——

  “这是我的身体!”

  伍郎哭喊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夺去“把我的身体还给我!”他恐惧的哀鸣。

  魇鬼却笑了。

  “既然被我吃了,就是属于我的了。”

  他伸出滑腻腻的舌头,舔着伍郎的脸颊,在享用美食之前,先品尝一些滋味,舍不得太快吃掉。

  “只要再吃了你的头,我就拥有齐全的肉体,能在白昼之下行走,不必再困在梦里。”

  舌头舔了再舔,唾液都滴下来。

  “不要!我有妻子、还有儿子,他们都在等着我,我不能被你吃掉。”

  伍郎哭喊着,想躲开乱扫的舌头,却连转头都做不到。

  “别担心,我会代替你照顾你的妻儿。”

  魇鬼安慰着,随即咧开嘴,露出锐利的牙,迫不及待的大口咬下。

  当曾轻易咀嚼伍郎四肢与身躯的利齿,就要触及头颅时,两道白光从伍郎的双眼射出,狠狠戳进魇鬼的眼。

  魇鬼发出凄厉惨叫,顾不得手中美食,把伍郎的头颅抛开,双手捣着眼睛,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你带来了什么?你带来了什么?”

  痛苦的声音里带着愤怒与恐惧,透明浓稠的液 体从眼中涌出。因为液 体的流失,魇鬼的脸变得乾枯,发丝全都落尽,薄薄的皮肤贴着头骨,还愈绷愈紧,连眼皮都无法闭上。

  从伍郎双眼射出的两道白光逐渐合而为一,公子的身影冉冉出现,散发的光芒照亮梦境最黑暗的角落。他站在白光之中,睨视满地打滚的魇鬼,衣衫无风自飘。

  即使双眼已瞎,那美丽至极,也恐怖至极的影像,还是穿透空洞的眼眶,映射在他脑中。他恐惧的狼狈后退,企图远离那俊美的男子,就怕会再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魇鬼忿忿不平的质问,扯得太薄的皮因为说话而一片片掉落,露出枯槁的肉与白色的骨。

  “我不是要阻止你。”

  公子面无表情,洁净的足尖不曾触地,翩然来到魇鬼身前,一字一句缓声说道:“我是要杀了你。”

  说完,他抓住魇鬼的头,连同夺来的身躯,一同拖到伍郎面前。

  “你的梦该醒了。”

  刹那之间,伍郎眼前一亮。

  四周不再是漆黑的梦境,而是已经回到木府的大厅。他诧异的直眨眼睛,看见公子一如梦境之中,就站在他眼前,手里还拖着那只魇鬼。

  无法存活于白昼的魇鬼,头颅被日光一晒,就热烫得冒烟,疼痛得高声惨叫。公子的手稍稍用力,冒烟的头颅化为粉末,惨叫顿时中断,只剩伍郎的身躯软软倒卧。

  虽然救回身躯,但丈夫仍是身首异处。少妇心里着急,却不敢开口,就怕说错话又会惹怒公子,只能担忧的望向夫人。

  “别担心,只要缝上就好了。”

  夫人露出笑容,从衣袖中取出针与绣线,交到少妇手里。

  “多谢夫人。”

  少妇感激涕零,接过针线后,就将丈夫的头颅缝在身躯上,缝的时候还格外紧密,就怕他往后喝水时漏了。

  当她缝妥最后一针,打好线结后,伍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他先试着动动手指,确定手指能动后,才试着动动手臂,接着是双脚,还有身躯。虽然还有些虚软,但他缓慢站起身来,欣喜发现原本被魇鬼夺去的,如今全都回来7。

  唯一与先前不同的,是他的颈间多了一道细密的缝线。

  不敢久留的夫妻千恩万谢后,跟随在自行提议要带他们离开的雷刚身后,连头也不敢回,撑着发软的双腿,尽速离开庭院深深的木府。

  看着愈走愈远的高大背影,夫人有些埋怨,望着丈夫说道:

  “你怎么不留住雷刚,就这么让他走了?”

  “算他识相,知道该早早走人。”

  他不希望有任何人来烦扰他们夫妻,即使是好友雷刚也一样。他成亲后这些年来只是忍受雷刚,其实并不再欢迎。

  “但是这么一来,妹妹就要失望了。”


梦远书城(my285.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