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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仙童没有发觉自己一日一日逐渐地信任他、依赖他,已经到达了无法回头的地步了。

  她只知道每当他走近身边时,她的胸口就塞满了暖暖甜甜的滋味,她的双眼会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只要他对她一笑,她就觉得仿佛有一千只蝴蝶在胃里苏醒飞舞了起来。

  “没有不开心,只是替她们高兴,太高兴也会忍不住叹气的。”她现在就想叹气了,因为他身上的药草香气真的好好闻。

  苍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眸光里的笑意带着掩饰不住的倾心与怜爱。“姥姥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以后我们还是可以常常来探望她们。”

  她忍不住被他那句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我们”惹得心头怦怦跳,连忙抓起搁在裙裾上方的绣件,动作不自然的假意绣了起来。“你、你去忙你的吧,我也要来忙了。”

  “你对绣花有兴趣?”他讶异的看着她。

  “一点点啦。怎样?”

  “我以为身为霞影帮帮主。你会喜欢舞刀弄枪胜过刺绣做女红。”

  仙童闻言,险些被针刺到。“我、我是啊,但是因为月底快到了,香园就算做到死也做不完五十个荷包,所以我……我鸡婆,就随便帮她做几个。”

  他哑然失笑。“那个丫头……是她死皮赖脸求你帮着做的吧?”

  不过爹这一招可真够狠的,闷得香圆这小妮子也好多天无暇四处喳喳呼呼乱闯祸了。

  “不是她求我,是我自愿的。”她怕他生气,急忙解释。“你别告诉你爹,也别骂香圆,真的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我不会告诉我爹,也不骂香圆,只是你在我家中做客,怎么好让你也跟着香圆做苦工?”他心疼的看着她。

  “我一点都觉得不苦!”她一时忘情,热烈地道;“这些丝线都好美,有梅花红的、柳丝绿的、鹅儿黄的,还有靛青的、甸金的、葡萄粉紫的,绣起来好看极了,花样像是活的一样,会发光……”

  苍术痴痴地望着她快乐得发亮的小脸,心下柔情万千,刹那间好想把这世上所有的美丽丝线全搜罗到她面前,以求博得佳人笑靥永不消退。

  杨柳儿丝丝,桃花儿点点,开封的夏日灿烂得更加耀眼了。

  仙童坐在一架秋千上,轻轻摇向前又晃向后,蜜蜂嗡嗡嗡的绕着秋千架上缠绕着的红蔷薇打转,树梢间传来唧衔唧的蝉鸣声。

  花香清风醺人欲醉,她觉得自己都快睡着了。

  印象中,这辈子还没有过过这么舒心悠哉恬适的幸福日子。

  暖暖阳光让人懒洋洋的,她的身子下想动,脑子也不太想动,现实和报复仿佛离得她好远好远,虽然从没能真正像断了线的纸鸢那般飘然远去消失。

  这样的日子,像美梦,所以她内心深处不断挣扎着不愿去面对清醒的时刻。

  能拖就拖……她替自己找了千百个借口……

  比方,该去看看小豆字练得怎么样了?姥姥纳鞋底的针线需不需要再穿过了?

  香圆上缴了荷包以后,又开始忙着印新的宣传单,上头的字有没有写错,她也得帮忙校正一下。

  尤其是苍术,药圃的杂草又多了,她没有去帮忙拔草也是说不过去的。

  就是这边忙一点,那边忙一点,匆匆一个半月就过去了。

  “正所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我才拖了一个半月而已,不算晚吧?”她自言自道。

  可是报仇这件事就像个长在她身体里的毒瘤,不时会冒出一阵隐隐的抽痛感,

  容不得她忘记,也由不得她放弃。

  爹整天泡在酒乡里醉醺醺的情景依旧会闯入她的脑海,他喝醉了后鬼吼鬼叫的痛声控诉更是一声一声鞭打烙印在她心上。

  “天,我该怎么办?”她用脚顶住了前后摇晃的秋千,红润的小脸又变得苍白了起来。

  该来的还是会来,该做的还是要做,否则她怎么对得起爹?对得起病逝的娘?

  更重要的是,她怎么对得起这些年来挣扎求生长大的自己?

  要把所有失去的统统讨回来!是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她,让她苦苦挣足了能够把爹安置在江南酒醉勒戒堂里的一笔银子,然后放心地前来开封讨回公道。

  冤有头,债有主,这一切她可以只找罗一品讨还,绝不殃及他人,伤害无辜的苍术和香圆。

  一想到苍术,她的心就一阵天翻地覆的纠结绞拧,既甜蜜又心痛……

  仙童在“一品回春院”里已经是众人熟得不能再熟的贵客了,甚至私下还有奴仆猜测她几时会成为大少奶奶。

  因为她和苍术之间缱绻缠逗的情丝是越缠越紧,就算是瞎子也感觉得出他俩之间难以自拔的相互倾心。

  这天晚上,仙童抱着深深的内疚感,打算在夜深入静大家都睡了以后,偷偷摸到藏书阁。

  她一定要夺回原本属于爹的东西……

  月儿弯弯挂苍穹,四下已是万籁俱寂,一身黑衣打扮的仙童鬼鬼祟祟地打开百合小楼的大门,然后再悄俏关上,警觉地左看右看。

  她的心脏都快自紧闭的嘴巴蹦出来,紧咬牙关走过小桥要经过药圃……真要命,平常晚上没有出来乱逛,不知道这儿白天的幽静到了晚上会变成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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