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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妳还真坦白。”骆扬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话说回来,他还是比较习惯这样口无遮拦、天真未凿的她。

  “不过我哪有什么资格批评师父呢?”她郁郁地低下了头,神情有些泣然欲泣。“好歹师父不像我……我……是个杀人凶手。”

  “妳什么?”他差点被口水呛到。

  “我是个杀人凶手……”她顿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脸色苍白若纸。“我曾经害死人。”

  他一震,随即哑然失笑,摇头道:“妳说什么玩笑话呢?”

  就凭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能害死人?那太阳也该打西边出来了吧。

  “是真的!”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我害死了我娘。”

  他脸上笑意陡然不见,傻了。“妳是当真的?”

  东施施点点头,又默默低下头,好害怕看见他脸上的震惊、失望、鄙夷之色,冰冷的小手紧紧握着那杯枸杞桂圆茶,试图汲取些许暖意。可是心口,终究是寒冷得可怕。尽管并非有意,尽管年幼无知,可是她永远清晰而痛楚地记得,自己是个弒母的千古罪人。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疑惑地紧盯着自己,她也知道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努力、刻意想遗忘、埋藏,假装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是,人千逃万逃,又怎么逃得过自己的良心?

  积压在心头的自责与愧疚在这一瞬间全溃堤了,她再也抑制不住,声抖气颤地开口。

  “其实小时候,我是很会煮食的。”

  “妳?”他怀疑。

  “是,就是我。”东施施苦笑,幽幽地道:“我爹总说我是神童,因为我四岁就懂得豆腐雕花,五岁就懂得熬炼酱汁,六岁烧制出的菜肴就有一流厨师的水准……可人哪,果然不能太骄傲自大,自以为是,得意过头……是会惹来灾祸的。”

  骆扬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强忍住了,沉默静听。

  “那年,我七岁,”她的脸色因不堪的回忆而惨白。“我娘突染风寒,卧病在床,爹和奶奶担心不已,请了大夫来诊治煎药,还让人到甘露寺去布施灯海许愿,为我娘的病祈福。”

  他心疼地看着她。

  “有一天晚上,娘说嘴淡,想吃些清淡的粥,爹爹恰好在外头忙着布政司大人嫁女,席开百桌的酒宴。”她的身子不能自抑地发起抖来,“我、我……便自告奋勇到灶下去做了碗人参粥……”

  他心口一紧,立时抚慰地握紧了她的小手。

  “娘吃了我做的人参粥后,她笑了,说很好吃,可隔日……隔日……”泪水漫涌上脸颊,她的声音瑟瑟颤抖如风中秋叶。“就走了……”

  他目光隐隐波动着悲悯恻然,握着她小手的掌心越发坚定有力。“那定是意外。”

  “不,不是意外,”她呜咽着,拚命摇头。“我亲耳听大夫说,娘是风痰症,服的药材里有一味叶芦,恰与人参相冲……娘虚弱病体抵受不住,这才……”

  他点点头,“的确,药膳配伍确有‘十八反’ 和‘十九畏’之说,例如:黎芦反人参、沙参、丹参、玄参、细辛、芍药;甘草反甘遂、大戟、海藻、芫花;丁香畏郁金;川乌、草乌畏犀角等等。”她含泪望着他。

  “人参与黎芦一为消痰一为呕痰,医书云:‘疗痰在胸膈,人参、黎芦同用而

  取其涌越,是激其怒往也’ 。”骆扬低叹一声,“妳当时年幼,又岂会知晓其中药膳配伍的禁忌呢?”

  “虽然我不是有意,可确实是我煮的人参粥害死了我娘,”东施施痛楚地闭上了双眼,哑声泣道:“我算什么厨子?我是凶手,我根本就不配煮食做菜!”

  “笨蛋!”

  她愕然抬头,呆呆地望着他。

  “当年妳才几岁?七岁的小娃儿又哪里知道药食属性相生相克之理?”他既心疼又气恼,真想抓住她的肩头狠狠摇一顿,将重重积压在她心头的自责、愧悔和痛苦全数抛甩一空。“妳就为了这纯属意外的悲剧,而苦苦折磨自己到现在?”

  “不!那不是意外!”她喊了起来,激动地嚷道:“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自作聪明去煮什么人参粥,我娘就不会死了!”如果,她老老实实地告诉爹,娘想吃粥,那么爹就算忙得跟颗陀螺似的,也会硬腾出手来帮娘熬碗又美味又滋补的药膳粥,那么娘也就不会死了。是她的双手,做出了致命的食物,害死了她的亲娘。

  从那一日开始,她再也没有煮过任何一项菜肴,她也再尝不出任何一种食物的滋味。

  虽然大人都说是意外,名义上她像是逃过了弒母的罪名,可是她心底深切地明白,她这一双手是再也没有资格煮食,也没有办法做出令人感觉到幸福美味的菜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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