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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她就这样让他把头枕在自己腿上,臂弯温柔地环着他,静静地守候。

  直待东方天际微微发亮,直待他睡得更沉了,谈珠玉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回枕上,将锦被拉盖到他胸口,柔软掌心搭在他额际测量热度,见体温已回复正常,这才释然,随后轻手蹑足地离开。

  细微几不可闻的足音消失在屏风转角处,原本熟睡的商岐凤蓦地缓缓睁开了眼,眸光深幽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眼神透着复杂,微微怔忡。

  事后,谈珠玉恳请两名护卫莫向主子禀报她曾偷偷来过之事,隔日,她也将那些重要文书转手,由水月坡递交予商岐凤过目。

  她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爷现下身子不适,待他清醒之后,必然不喜见到她这个令人生厌的女人在他跟前出现,徒惹他心烦。

  但私底下,她还是忍不住留住出诊的大夫,殷殷追问他的身子可有好些了?这病几时方能痊愈?

  她甚至职出私房银子,买下某个相与药商家中珍藏多年的一批天山老参,吩咐灶房日日炖了参鸡汤送往凤凰堂。

  “管家,若爷问起,就说是你的主意,知道吗?”她还特意叮咛管家。

  “是,玉姑娘。”管家有一丝疑惑。“可为什么?”

  她脸颊没来由地一红,随即恢复过来,若无其事道:“不为什么,你只管照吩咐办事即可。”

  “呃,是、是。”管家这才惊觉自己僭越了。

  谈珠玉不想解释,也不能解释那种很想为他做点什么事情的心情。

  几曰后,她听闻爷病已好,又出门巡视、治谈生意去了,心下暗暗欢喜宽怀之际,却也难抑一丝惆怅。

  她不敢对自己承认,她……她是有点想念他的。

  “谈珠玉,你到底在干什么?”她撑住沉重得仿佛不堪负荷的头,自我痛斥,“再加把劲儿,就能彻底斗垮谈礼复,把谈家所有产业全并吞到手,这才是你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目的——听见没有?!”

  不能再分心,也不能再患得患失,更不能成天去揣度他现在人在哪儿?他可有一刻想起过她?

  她强迫自己将所有专注力放在手头上的工作,纤纤十指再度拨动铜算盘珠儿。

  可三日后,她却收到了商岐凤命人快马送回的一封派令。

  “玉姑娘,爷接到皇上圣旨召见,已动身自扬州赶往京城,并谕示属下等人,凤徽号暂由玉姑娘全权代管理事。”水月坡方踏入书房禀告,一抬头,就看见了她手上那纸眼熟的凤凰信笺,顿时失笑。“属下驽钝。爷行事素来严谨周密,自然是有派令给玉姑娘的。”

  “爷为什么这么做?”谈珠玉慢慢放下那纸信笺,眼神有一丝迷惑与不敢置信的震动。

  他竟将凤徽号全部交托给她,就算只是暂时性,可这权力是何等惊人,为何他会愿意将之交到她手中?

  她该惊喜万分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心头却掠过了一阵隐隐不祥预感。

  不,她不喜欢他这种像是托孤的举动!

  她知道自己想太多,她知道心底的惶惶不安根本只是杞人忧天,无稽又可笑。

  但,她就是不喜欢这种莫名害怕的感觉。

  “皇上召见凤爷所为何事?”她再也忍不住问出口,“伴君如伴虎,爷此去或许会有凶险——”

  “玉姑娘,你过虑了。”水月坡微笑,平静地道:“当今圣上与静王乃是凤爷故交旧识,爷经商天下,历年来非但助益国家经济,也大大增进朝廷丰厚税收,为此,屡受万岁爷赞誉,甚至连总行凤徽号的招牌也是万岁金笔挥毫御赐。”

  谈珠玉听得怔怔然。

  原来商岐凤除却自身就手握商霸天下的可怕力量外,还有皇上这么一座至高无上的巍峨靠山。

  那么,这次他和皇上就单纯只是一场旧友重逢了?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惊跳的心总算渐渐平稳下来。

  可是这一去,他什么时候才会回家呢?

  回……家?

  呵,多可怕,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把商府当成他和她的家了?

  谈珠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来由心慌意乱了起来。

  皇城

  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尚不足以形容这集天下权势于此的皇廷宫殿。然而在御花园的一隅,那一株姿态骨干傲霜欺雪的梅树底下,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独自伫立着,负手仰望暗沉沉即将下雪的天际,神情萧索。

  那是商岐凤,人人敬畏的南方商业霸主,此刻却犹如一头被困在铁笼之中的雄狮。

  他当初愿意应诏进宫,原以为可以藉着离得她更遥更远,就可以抚平胸中那一波波纷乱骚动的异常悸荡感。

  他以为离开了有她所在的商府,就可以冷静下来,彻底清醒,回复昔日那个严峻冷漠,从不为任何人所动的商岐凤。

  他以为不见她,就可以轻易地忘了她的容颜和气息。

  但,他却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更加清晰敏锐地记起她的香气、她的柔软、她倔强又令人心痛的微笑……

  第一封书信,八千里路,披星戴月,分别由水陆交驰,最后由凤徽号最精锐快马送到她手中。

  我一个月后回家。

  谈珠玉呼吸瞬间凝结,指尖颤抖地抚触着那纸上龙飞凤舞的熟悉字体。

  “他……写家书给我?”

  细雪凤纹信封上,敬启者清清楚楚写着“谈珠玉”三个字。

  “谈珠玉……”她闭上双眼,珠泪扑簌簌地坠落。“真的是给我的!”

  那夜,谈珠玉像个小孩子般又哭又笑,抱着那封信在房里快乐地转圈圈儿。

  好不容易,她才勉强抑下几乎满溢出来的喜悦与快活,坐了下来,亲手磨了一汪浓浓的墨,小手还在轻抖,足足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得以提起笔。

  她只写下三个娟秀墨字:我等你。

  将字短情长的书信托付出去后,自那日起,她便日日数着他的归期。

  七日后,第二封家书先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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