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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众人一开始有三分犹疑,可渐渐地眉心舒展开,最后神情兴奋期待地迅速亮了起来。

  “好!此计大妙!”连素来稳重的水月坡也忍不住笑了。

  “就依玉姑娘之计,咱们就这么干!”其余掌柜更是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环顾众人,谈珠玉满意地一笑,胸中熊熊的复仇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炽热了。

  若儿的姊姊远嫁至徽州,也是个最勤快热心可靠的,自从半年前藉由若儿从中介绍了谈珠玉之后,便秘密与谈府里的阿牛哥搭上了线。

  这几年来,阿牛哥虽对大小姐念念不忘,可在他心中,大小姐就像天上仙子那般高贵圣洁,不可亵渎,所以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让出自己的床,睡在地上,半点也不敢冒犯大小姐。

  当他一知道大小姐平安,甚至密谋要复仇夺回三房基业后,一个粗粗钝钝大手大脚的大男人,也忍不住欢喜感恩得猛谢神,并且二话不说就答应做大小姐的内应。

  两年来,老实又苦干的他一直还是园子里的花工,但是正因纯朴温厚,不带任何威胁性,所以从上到下,从无人会防备着他。

  当谈家大爷和重要相与在书房内说及商务机密时,也从不在意窗外那个默默扫着落叶,毫无存在感的阿牛;当谈家二爷召外头歌妓在水榭里饮酒作乐、醇言醇语大放阙词之际,也没注意到站在池水边勤力打捞枯残荷叶的阿牛。

  是那个不起眼的阿牛,听见了谈家大爷即将与武夷山上的茶农续订茶砖的合同契约;也是那个不起眼的阿牛,知道了谈家二爷和四爷,暗地里亏空了名下十五间商号三分之一的周转银。

  更是那个不起眼的阿牛,看见了二爷和四爷偷偷商议着,要将各自掌管的三间粮行股利暂押出去,先套取大笔现银抢作珍珠黍的霸盘。

  “刘先生,武夷山上茶农那儿便劳驾您亲身前去游说,我们海外胭脂醉卖得极好,凤爷也有意在当处直接成立商行贩茶,各项茶品若能齐备,对于业务拓展更是如虎添冀,那些茶农的整年辛劳,也不至遭谈家再度打压苛扣,岂不双赢得利?”谈珠玉叮嘱。

  “玉姑娘放心,属下必定从中剖析利害,让茶农们分晓。”

  “有劳了。”她将一封厚厚的信递予另一名精悍掌柜。“曹掌柜,请您秘密前往徽州一趟,这信里有银票十万,典押契约两份四式,谈家那六间粮行生意很是兴旺,地段极好,连生意加地皮至少值五十万两银子,若非谈二、谈四有急用要周转,我们怕还捡不着这样的便宜。”

  “属下会假他行商号之名进行质押收购,见机行事。”曹掌柜沉着地道,“必不负玉姑娘厚望。”

  “辛苦二位了。”她微笑点头,“待二位掌柜大功告成回转府中,珠玉必定禀请凤爷论功行赏,以酬二位辛劳。”

  “谢玉姑娘。”两名掌柜大喜。

  亲自送两名掌柜离去,谈珠玉回到书房,继续埋首繁重商务卷宗帐册之中。

  直待天黑,丫鬟进来点燃了宫纱灯,又悄悄出去了,半点也不敢吵扰她。

  若儿亲手提着食盒来,见谈珠玉专注地拨算盘、批注着帐,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下,并替她磨了一汪浓浓的墨,也默默退下。

  因为若儿知道,主子工作起来便是个拚命三娘,没将当日手头上事务尽数处理完毕是不肯歇息,劝也无用。

  尽管时序入秋,寒意渐生,她也是不管不顾,有时一做便是大半夜,累极了才伏在案上稍微睡一下,两三个时辰后就又开始点灯做事了。

  她像是为了复仇,便有用不尽的精力,可唯有谈珠玉自己心知,这样竭尽一切力气地奔波忙碌,不止为了报仇,也为了不去记起一些早该遗忘的人与事,以及某些虚妄可悲的想望。

  她知道,他是恨她的。

  他恨她利用了自己,利用了孩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所以,他只是将一半权力交付与她,却不再对她付出任何一丝温情。

  蔷薇轩里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那副双陆寂寥地搁在桌上,自从数月前和他对弈完最后一局后,她再也没有将那副残局收拾起。

  一切,都留在他当时还会对她微笑的那时候。

  胸口一阵刺痛,她手上的狼毫停顿在半空中,眼前的字迹突然由清晰渐渐晕成了模糊。

  一滴豆大的泪落在帐册上,瞬间湿了帐页上新写的字。

  她这才发觉自己竟哭了。

  指尖颤抖着,再也握不住笔,她紧紧地将脸埋入掌心,低声啜泣了起来。

  窗外,湖面另一端——

  冷月下,一抹高大身影负着手,静静伫立在湖畔,深邃郁然的目光望着湖面飘荡的朵朵浮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命运乖舛又冰冷无情的女子。

  她留在府中,留在他身边,也只是想利用他的力量复仇。

  这样的一个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人牵挂。

  但为什么,偏偏他就是放心不下她?

  秋尽冬来,在下过今年第一场晶莹美丽的初雪后,短短四个月,谈珠玉便已将武夷山上三分之二茶砖一举吃下,压低利润,抬高价钱,一翻手利滚利,就是三百万两平安入袋。

  谈家大爷一夕之间丧失了茶砖生意,非但元气大伤,再加上谈二、谈四冒险出高价与人争作珍珠黍的霸盘,却逢北方高粱丰收,大批供作酿酒,原要投入酿制行列的珍珠黍一夜之间价格暴跌,纵然要以贱价抛售也无人问津了。

  谈二、谈四不但血本无归,连质押出去的六间铺子也立刻易了主。

  光此一役,谈家整整损失近两百八十万两银子,占了总财产的六、七成去。

  与此同时,谈珠玉也做成了丝运、酒运的两单大生意,共计赚入一百五十三万两银子,又暗地里步步进逼,收了谈家一处最赚钱的酒楼,暂交与若儿的姊姊与姊夫出面经营。

  据若儿姊姊传回的消息,谈氏举家陷入焦虑不安之中,谈家兄弟镇日大吵,相互指责,已濒临分家边缘。

  “谈礼复……”谈珠玉得知消息,压下心绪的激动。“那茶行,那酒楼,都是我父遗产,你们万万料想不副谈老三还有女儿代他夺回家产吧?”

  她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他们一夕破产、流离失散的,她要慢慢地折磨他们,正如他们一棍一棍地打死她娘和妹妹。

  害怕、恐惧、痛苦、绝望……他们一样都得尝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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