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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他并未走近,就是隔着漫漫花海,隔着幽幽花香,静静地凝望着花间纤巧美丽的她。

  她低垂颈项,凝神专注地执笔书写着,不时搁下笔,纤纤十指灵活地拨弹着算盘珠子,摇了摇头,再度提起笔在帐册上画圈儿批注些什么。

  有时候像是做得有些累了,她会疲惫地揉揉眉心,闭目须臾,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当真这么拚命?

  他注视着她,心底不知该感到欣慰还是不是滋味。

  但以一个东家而言,能拥有这样的伙计,当属幸运至极。

  他没有打扰她,尽管胸口鼓动着想再次触摸她丝般雪肌的冲动,想再尝到她甜润诱人的气息,回味那抵死缠绵交欢至极致的滋昧。

  然而破天荒地,他却有一丝踌躇了。

  虽然不论于公于私,她都是他的人,但他生性不喜将事情过度复杂化。

  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好的人才却难寻。

  他不想今夜睡了她,明夜又另寝他房之后,却惹来不必要的醋海生波,令她有借口将满腔幽怨发泄在生意上,徒生枝节。

  他并不怕事,只是嫌烦。

  最终,商岐凤还是悄然离去。

  亲自去向苏州管事的大掌柜要了当月帐本的谈珠玉,在回程的软轿上,想起方才大掌柜那阳奉阴违的嘴脸,不禁有些疲倦地吁了一口气。

  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唉,罢了。

  只是她感到疲惫,倒也并非因为和那些势利之人打交道的缘故,而是这些天里,心底始终挂着一件心事——

  商岐凤已经整整半个月未曾在她的蔷薇轩过夜了。

  虽然每隔两三日,他还是会在晚间饭毕,前来寻她下三局双陆,但每每到新月初上就起身离开,丝毫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他真的已经厌弃我了吗?”她心情沉得像是压着重物,自言自语,“一定是吧?”

  否则,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该怎么去想……

  就在此时,轿身微一倾斜,谈珠玉惊然回过神来,紧抓一旁,问:“怎么了?”

  “回主子,是条轿带断了。”随轿的若儿忙掀帘解释。

  “小的先把轿子扛到一旁,”轿夫在外头紧张地禀道,“还请玉姑娘在轿里稍候,小的马上让人买轿带去!”

  “不要紧,慢慢来吧。”她松弛下来,索性趁空看看窗外繁华街景,人来人往。

  果然是太平盛世,人人脸上都带着优闲愉快的神情,小贩起劲地嚷嚷叫卖,绑着冲天炮辫子的小丫头抓着糖葫芦在人群里快活地钻来钻去。

  囡囡。

  她心口像是被猛然踢中了一记,痛得几乎直不起腰来,鼻头更是迅速酸楚湿热了。

  不,不能现在,不是现在。

  她现在还不能去回想爹娘和囡囡,现在是大白天,是她武装自己和生活战斗的时刻。

  谈珠玉死命掐握着拳头,直到指尖掐得掌心几乎渗出血来,好不容易才勉强压制下那就要将她吞噬的痛苦。

  慢慢地,她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怎么了?”一个低沉有力的嗓音响起。

  她几疑自己耳朵听错,霍地望向轿门。

  “爷?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苍白小脸涌起了淡淡红晕。

  “路过。”商岐凤淡淡地道,皱了皱眉,“你的脸色像死人。”

  她苦笑,下意识地摸了摸颊边。

  定是丑板了,此时怎偏偏教他撞见?

  “来。”他朝她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下,怦然忐忑又微带迟疑地将小手放在他宽厚匀称的大掌里。

  他的黝黑和她的雪白,他修长的手掌足足有她的两倍大,他暖得惊人的掌心温度和她指尖长驻的冰凉……

  他是个冷漠强势又危险的大男人,却有着如此温暖的一双大手。

  不知怎地,方才那绝望得几乎将她打沉的冰冷痛苦,在这一瞬间仿佛也因而消散蒸发了大半。

  她被他牵着下了轿,绣花鞋站稳地面的那一刹,掌心陡然一空,他已收回了手。

  谈珠玉怅然若失,随即振作起精神,这才瞥见了那顶檀木青帐的大轿,还有静静护卫在一旁的那名高手与四位轿夫。

  原来他是特意停下轿来的。

  她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奇特神情,心窝又是一热。

  “饿吗?”他淡淡问。

  她老实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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