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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哦……”店小二瞧瞧这个,再瞅瞅那个,最后陪笑对著萧纵横道:“那请问客倌您几位?”

  老鲁真是没见过这么不懂得察言观色的二愣子,忙伸臂揽著店小二的肩,“来来来,情况是这样的,让我慢慢跟你说……”

  绣月和萧纵横彼此目光漠然地交错了一眼,然后一个往座位方向去,一个往楼梯方向走,各自分隔一方。

  她在生气。

  他更生气自己为何因为她的生气而生气。

  绣月蜷缩在青花被里频频颤抖,又寒又热两股势力在她体内交战,痛楚缠紧她身上每一个部位。

  离宫第五日,她果然又病了。

  是因为昨夜受惊著凉的缘故?还是出宫来水土不服的关系?她已经不想再去细究病因。

  因为在大内御药房里,有关她病因的卷宗报告早已堆至屋顶,还一直堆堆堆到外头走廊下满满都是。

  病因病名林林总总,但最后总归一句话——她就是个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病秧子、药灌子。

  “好痛……”她小脸冷汗涔涔,连呻吟都衰弱无力。“娇娇……我好痛……”

  她已经被病痛支使得迷迷糊糊了,还以为自己身在寝宫,贴身婢子们正四处讨救兵,出尽法宝帮忙她解脱这浑身上下如坠冰山又如陷火炉的剧痛感。

  叩叩!门板被轻敲了两下。

  “姑娘,您可以下楼用饭了。”店小二喊道。

  她想说话,她想挣扎起身,却怎么也无法撑得动身子。

  “姑娘?姑娘?”店小二疑惑地喊著。

  该不会是睡著了吧?

  店小二挠了挠头,只得退下。

  绣月痛苦地揪紧了衣襟,发抖著想去拿搁在花几上的包袱,里头有一瓶子毒药。

  她不是要吞毒自杀,而是这味揉合了鹤顶红与七味铁线草的毒药,是艳青嫂嫂专门为她调配的,以毒攻毒的奇药。

  只是这瓶药绝对不能乱吃,除了在她体内寒毒发作得异常严重,或是病重到只剩一口气的危急之时才能饮用。

  而且饮尽之后,她会彷如万虫啮身、万箭穿心般痛不欲生,会痛得在地上打滚、呕吐,冷汗淋漓,直到驱净周身毒素,这才脱胎换骨,再世为人。

  这瓶药能够彻底治好她,但也可能会害死她。

  倘若气衰体弱的她捱不住那比死还痛苦的驱毒过程,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有可能一缕芳魂归离恨天。

  所以非到最后关头,她绝对不能够放手一搏。

  因为不是生,便是死。

  绣月带出这瓶药只是以防万一,可没想到今日真的必须面临这个生死决断的关卡了。

  只要能解脱所有痛苦,只要能停止这一切,无论后果是生是死她都顾不得了。

  她死命地挪动著身子,小手伸得长长的,颤抖著想要去抓来包袱,可是一阵剧烈的锥刺痛楚再度袭来,她缩回手,紧紧地环抱著自己,想要制止那一波又一波致命的痛苦。

  “公主?”

  就在绣月痛得连一头撞死的力气都没有的悲惨时刻,萧纵横冷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对她而言不啻是钧天仙乐,救命纶音。

  “我……”她想求救,可是紧缩的喉头完全挤不出声音来。

  一阵悲苦的绝望爬上她心头。

  他一定会像那个店小二一样,喊了两声就以为她睡著,掉头就走了。

  难道她今日真要死在这个才只瞧了一眼的小镇客栈里吗?

  她还没见到杭州的西湖,也还没见到苏州的太湖、扬州的瘦西湖,还有大汉黄沙漫天的壮阔,以及大理家家有水、户户有花的缤纷美景……她不想死。

  她甚至……甚至还没有跟萧纵横说……其实她不是生他的气,她只是不知道该拿自己骚乱悸动的心思怎么办。

  两行泪水无助地滑落她苍白的脸颊,寒冷彻骨,却又灼热难当。

  她无声地啜泣著,为自己可怜的命运。

  在恍恍惚惚间,一声巨响划破静寂!

  然后有一双温柔却稳稳的力量托起了她半挂在床沿摇摇欲坠的身子,隐隐约约间,她像是听见了那个熟悉的低沉嗓音震惊却自制地低咒了一声。

  他在生气吗?他在骂人吗?

  她好累好累,好痛好痛,意识和身体已经逐渐朝黑暗投降沉沦。

  “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她没有发现自己说出这句话,因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瞬间失去所有意识。

  萧纵横震撼地注视著她,大手紧紧揽著她瘦弱的身躯,在这一刹那间,胸口像被某种锐利的刀刃深深地划过。

  “公主……”

  有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她会死。

  他也以为,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正不断汩汩流出。

  他这一生从没有感觉到如此惊痛、失措、无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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