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陈毓华 > 将倾城 >  上一页    下一页


  在市集里待了大半天,许多事也听进耳里、看进眼里,彤京里,世族势大,多得是视人命如草芥的门阀子弟,几百个奴隶,加起来还没有一匹好马的价值,他买了她,要怎麽摆弄,她都必须承受。

  谁叫她倒楣的来到这鬼地方,只能调整心态告诉自己,世道不公是常态,没什麽好怨天尤人的。

  “没有人教你见到主子要磕头下跪吗?你可知道,你这样看着我是不敬大罪?”良久,少年开口,声音清冷,好似破冰而出的水。

  她身上的粗布褂子比远看时更加破烂,脸色铁青,嘴唇乾裂,手脚都是冻疮,手腕上是铁链留下的淤紫,额头上的奴印甚至仍旧带着焦焦的凝固血迹。

  令人玩味的是,她一直表现得安静而顺从,但是方才她眼里笼罩着让人无法看透的苍茫,在他命令她要下跪的同时,那眼睛还掠过一抹倔强。

  对,倔强。

  女子卑弱,这是自古以来以男性为尊的社会所形成的共识,更何况是一个没有独立人权,身分下贱的奴婢。

  “如同你看到的,我只是个低下的奴隶,你向奴隶要礼貌,这叫有失体统吧?”她缓缓说道。繁德儿第一次开口,嗓子火烧般的疼。

  越紫非眉头一皱,不由得心头微怒,眉眼凌厉了起来。

  我啊我的、你啊你的,谁允许她这麽叫的?

  “这个倔强,将来会令你有苦头吃的。”

  “我的将来不劳你操心。”

  “是吗?”他冷清淡漠的神情多了抹恶意,身子前倾了些。“你显然还不当我是你的主子吧!”

  她一窒。

  “本少爷都没嫌你薰臭了我,你还嘴硬?”小兽的爪子需要修剪。

  “是小的该死,没有先带她下去梳洗,脏了少爷的眼睛。”小厮一脚轻巧的踢向她的脚弯处,她闷哼一声,摇摇欲坠的身子埋进了雪地。

  寒风如刀刃,每一下都割得人肌肤生疼,何况她早在寒风中待上好几个时辰,又不吃不喝,当她重新爬起来,再扬起脸的时候,看起来已经几近昏厥了。

  她知道,没有人叫,她是不能起身的。

  她的十指陷入雪堆里,唯有这样她才不会跳起来掐那个少年的脖子。

  时间缓缓过去。

  跪在这样恶劣的的气候里,别说一个小女孩,大人也不见得吃得消。

  越紫非如寒潭清寂的眸不轻不重的瞟了那青衣小厮一眼,眼里看似没有什麽,却让狐假虎威的奴才大冷天的出了一身汗。

  繁德儿看着依旧在马车里舒舒服服坐着的少年,再看看那个把她踢倒的奴才,她双目喷火,心头怒火大盛。

  这对主仆一样恶劣,都等着看她笑话,等着看她变成冻死骨。

  她才不要如他们的愿!

  她突然起身,一把抓住那小厮的衣摆,用足力气,猛地一拽,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大的雪花登时溅了越紫非一脸。

  小厮怎麽也没想到这看起来没三两肉的小奴竟有这麽大胆子和力气,居然能扯倒他,这让吃了一嘴雪的他又惊又怒。

  他抡起拳头就想对她一顿好打!

  “住手,丢脸!”越紫非不怒反笑了。

  “主子……”青衣小厮垂头丧气的退到一边去,什麽威风都没有了。

  越紫非打量了她半天。

  “你走吧。”

  他的呼吸逸出不属於沉重的东西,那东西比较像是笑意。

  好小的人,好大的力气胆识,为了这个,他考虑放走她。

  不过她的动作得快,也许下一刻,他就会改变主意了。

  繁德儿霍然睁开沾满霜雪的睫毛,眼里有着不敢置信。

  “要我重复一遍吗?你可以走了。”不在意的挥挥手,不知道打哪伸出来的纤白优美的手放下了半透明的丝绸帘子。

  “等等!”

  “嗯?”声音提高了两分,有些变幻莫测的味道了。

  “谢谢爷还小女子自由,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可爷既然自由都还了,不如好人做到底,一并把卖身契也给了我吧?”给她自由,但是没有还她卖身契,去到哪里她还是他的奴隶。

  帘子里的人静默了下,会叫爷了,看起来也不是那麽难调教。

  然後他出声,“自由有什麽了不起的,竟然不是要求本少爷让你留下来?跟着我,说不定你还有几天好日子可以过。”

  “小女子不敢多做他想,请把卖身契给我。”她才不希罕。

  大宅豪门,王侯之家,是世间最黑暗、最深沉、最反覆无常,不会是什麽好相与的地方。

  没有保障的奴仆生涯,遇上好的主子也许不愁吃穿,但凡事岂能尽如人意?遇上自由捏在别人手中,猪狗不如的日子,也不是不可能,能走不走,她有这麽傻吗?

  “确定?”

  “我只要卖身契。”挺起单薄的胸脯,却有着说不出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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