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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你不信?”程平郅没有表情,“还是不愿意相信?”

  卷尔摇摇头,“都不是,跟信不信没多大关系。”尽管知道实话实说会惹怒对面的这位同志,卷尔还是如实道来,“少来的意思,就是‘千万别’的意思。”

  “我差哪儿了,你就‘千万别’了?”

  “原因在我身上,你无须自省。”

  “噢,说说看?”程平郅很自然地接过话头。

  “我不想说。”卷尔直接拒绝。她并不是不相信程平郅此刻的诚意,相反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否则不会对她的事情这么上心。她是真的没想过同程平郅有什么牵扯,这个人对她来说是个关系比较好的友人。看起来似乎无差别,沟通无障碍,其实水平面下,隔了一个马里亚纳海沟呢。这个原因她能说出口吗?一个搞不好,会伤了人家的赤子之心。

  “卷尔,别这么快拒绝我,多个选择不好吗?”

  “停!”卷尔忙摆手,“原谅我打断你的循循善诱。我这人意志不坚又没什么节操,千万别给我任何合理化建议。回头我跑偏了,自己都找不回来,我没高莫那个定力。”

  程平郅拿这个油盐不进的陆卷尔还真没办法,他只能说:“不提这些,钥匙你拿着吧。”

  “谢了,住你那儿还不如住高莫那儿舒坦呢。”

  “我收租的,跟他那种免费的殷勤怎么能一样?”

  “我不搬了。”卷尔自问没有本事三言两语就推得了程平郅突如其来的好意,只能从自己身上下手,暂缓搬家。

  程平郅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可卷尔搬家的心思也只有就此搁下了。

  卷尔回到家,看到丁未似乎是才起来不久,整个人神清气爽得紧。他见卷尔进门,只是问:“吃饭了吗?”

  “没呢!”

  “那只能回来再吃了,人艺的话剧,现在过去恐怕都得迟到了。”

  卷尔于是乎连家门都没进,打个转儿就又出门了,赶场赶得她直到坐定才知道要看的剧目——《哈姆雷特》。

  说是《哈姆雷特》,却又与原著那么不同。没有宏大的布景,没有华美的服饰,甚至没有任何配乐,仅仅只有身着便服的演员,在略显昏暗的台上激情四溢地表演。说实话,有些场景,卷尔看得云山雾绕,根本没有看懂。但这并不妨碍她受到感染,不知何时她哭得鼻子都有些堵住了。

  丁未递过来一张纸巾,卷尔忙静静地捂住鼻子。这样的剧场里面,出任何声音都是对台上演员的打扰和不尊重。她看看周围,似乎别人更多的是在感受新的形式所带来的新的体验,没有谁像她一样沉浸在剧情的冲突中。不过,卷尔并没有为她自己的痛哭流涕感到不好意思,毕竟在这样直接的碰撞中,传递出来的与接收到的都是因人而异的。

  “喜欢吗?”回去的路上,卷尔似乎还是沉浸其中,一直没有出声。丁未在等红灯的间隙,开口问她。

  “嗯。”卷尔把手轻轻放在眼睛上,挡住光线,回味略显压抑的那种昏暗,“没怎么看懂。”

  “那有什么关系,导演的理解、演员的理解、观众的理解,可能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艺术不就是该无解的吗?要的,不过是不可复制、无法再现的当时的那种体悟罢了。”

  “丁未,你好深刻。”卷尔略有崇拜地说。

  丁未对卷尔这种狗腿式吹捧早八百年就已经毫不动容了,不鼓励、不批判、听之任之是他的一贯态度。

  “是不是大家都试图清醒地活着呢?”卷尔刚要有感而发,抒情的气氛就被肚子里不客气的咕噜声打断了。唉,自己拆自己的台,有什么办法呢?

  丁未忍着笑,“是大家都在清醒地活着,只有你糊里糊涂。”

  卷尔按着肚子,有点儿找到感觉,把想说又不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丁未,咱们分开吧。对着你,我脑子就没好使过。我怕哪天被迫清醒过来,很怕。”

  丁未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没有任何的反应,直接把车开回了家。

  车开到楼下,丁未吐出两个字,“下去。”卷尔两只脚刚刚着地,甚至还没来得及回身把车门关好,丁未已经把车倒走。车到路口一个很急的调头,留下急刹车的声音,人和车都瞬间远去了。

  卷尔站在那儿很长时间才回过味儿来,他听到了,所以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来宣泄他的情绪。可是他又何来的情绪呢?对他来说她的存在应该是比可有可无还要略差上一层吧,怎么就至于他发这么大脾气?她蹲在楼门口发了好一阵呆,脑子里面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

  她摸出手机,开机。尽管知道此刻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些多余,可卷尔还是想多表达一点儿。明明不是他不够喜欢吗?他实在没必要有一丝一毫的难过,她见不得他难受。

  卷尔正犹豫着是发短信还是打电话呢,手机里面已经争先恐后地进来了好几条消息。她打开来看,都是妈妈发来的。里面只有三个字:“速回电。”最近的一条已经是一小时前发来的了。

  她刚要摁号码,却瞬间接起了一个来电,高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卷尔,你在哪儿?”

  “在我家楼下。”

  “你简单收拾一下,我现在来接你,咱们回家。”

  “怎么了……”这个最日常的问句此刻仿佛是三把小刀,划开她的嘴,才得以出来。不好的预感绞得她的心一阵阵地抽痛。

  “我在开车,见面说。我在附近,几分钟就到。”

  结束通话之后,卷尔拨了妈妈的手机号,可是那边一直在通话中,总是打不通。她心里的慌恐随之蔓延开来,禁锢了所有的气力。她只能站在原地,动都没有办法动一下。

  高莫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已经僵住了的卷尔。他什么安抚性的话都没说,因为他获知的最新消息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任何语言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半搂半抱地把卷尔弄上车,右手除了必要的几个动作之外,一直握在卷尔的左手上。

  高莫的车开走后,一辆车驶到了卷尔的楼前,丁未走下车,他的脸色比刚刚卷尔的还要僵硬。他开车狂兜了一圈,脑子里始终转着一个疑问,怎么对着他脑子就不好使了?分开了她还能变成天才不成?

  他理直气壮地回来要质问卷尔,却怎么也没料到会见到她跟别人拉拉扯扯,最终上了别人的车。偏偏这个别人并不是什么陌生人,恰恰是他知道的卷尔曾经唯一的钟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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