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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汪岚很疲惫地倚着右侧的车窗,不偏不倚地打醒我印象里之前的一幕。我瞄一眼她的手,先前它曾经冰凉地还是滚热地抓着马赛?我当然会反复地琢磨那个动作,没准还带着类似法医的孜孜不倦的钻研精神吧。他的皮肤是比你冰凉还是比你更滚热呢,你有没有感受到他的,很粗犷的,可以用宽阔来形容的手骨。是啊,往日里看来并不属于强壮型的马赛,却还是在每个地方都完好地保留了男性的气概。你用力了吗,用力的话会感觉到他手腕下的一根腕骨发出节奏分明的声音,你以为那是他的,实际上却是来自你自己的。

  “你没什么事就好。”是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我才听清自己发了什么言。

  “我真是……特别特别懊恼。”汪岚的身体依旧倚着车窗,但是把脸转向了我,于是她的动作看来更加瑟瑟和可怜,像一个完整的“躲”般小心翼翼。

  她的描述补充了之前马赛的形容。确实是无妄之灾吧。“是之前来找过你,王博谭的妹妹?”

  “我看到出血了,虽然马上就送去了医院,但是现在还不知道结果怎样。”她还在全然的悔恨中,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我能明白,先前在派出所里,只要有了“敌人们”的存在,汪岚一定是会以百倍的精神抵抗回去的,她必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失色,而现在等到旗也偃了,鼓也息了,先前被遏制了良久的不安和惶恐开始报复般分裂,要夺走她了。

  最初汪岚也压根没有预料到今天会从平凡普通突然变成这样不可收拾。她只是例行公事地和前未婚夫有一个工作上的摊牌,告诉他合作的业务不可能实现,然而意料之外的线人挺着肚子出现,只消“1+1=2”的推理,从言语发展到肢体,汪岚反应再快也赶不及混乱里孕妇一个跌坐在地。

  “……其实不能怪你……”我觉得自己没有说违心的话。

  “没有那么简单的。”而她朝我送来感激的眼神,让我着实有些受不了。

  “你怎么想得到。”

  “我不能用这种话来安慰自己呵。”

  “嗯……倒也是。”

  “是啊……”

  “是不是平安,明天一定会知道结果吧?”

  “嗯,所以我真的很害怕。”

  “当时场面很糟糕吧?”

  汪岚露出不堪回首的苦笑:“啊。”

  “幸好马赛在。”这话是我说的。

  “是啊,幸好,但害得他也被牵连了进来。”

  不会啊,他多么好,出现在你的办公室门口,只消短短接触到你无意的求助眼神,就根本无须反应便立刻冲了进来,他连袖子也来不及挽,就要上前替你解难。你大概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好好地抓住过他的手腕了,你在那时就已经获得了拯救。那个衣领是在你的眼皮底下破的吧,你终究留下了一分的心情能够任由这个慢镜一格格前推。犹如一根根被拔起的树,白色线头带着蜷曲从左到右断裂,弹出微小的碎屑,让你看见马赛脖子深处的发根。

  我没有把赌注押在脚下的油门或刹车上,60公里的时速上我似乎还很平静,我的手指间也没有出汗,耳朵里还能清楚地听取汪岚一字一句的絮语。

  “你是个很好的人。”

  “什么?”汪岚对我突然的发言没有明白。

  “真的,我一直很钦佩你,我觉得你很棒,很了不起。”

  “……诶?”她想要自嘲地笑,“你是因为今天这事?你不是在损我吧。”

  “哪能呢。我是说,一直以来的……”一直以来,我对汪岚的感情都是厚重的吧,我们可以在上下属的关系中间变成关系良好的朋友,我对她抱怨我那啰唆的老妈,她也偶尔会把写给父母的信给我看,我们应该是非常铁的关系了,应该是不会被那么轻易分裂的。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做呢。我能做些什么呢。

  回到家已经拂晓,冬夜的天亮得再晚,却还是一点点刺破了地平线。空气里的薄暮表明这依然不是一个明媚的晴日。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茫然地坐在电脑前——下一步,我已经在网页上回到那个很早以前的地址,我重新找到了那个很遥远而陌生的、十八岁的美丽的高中女生。

  已经过去了大半年,那个校园论坛似乎多少有些沉寂了下来,也许是最近正接近期末考阶段,再松散的学生也被迫开始暂时远离网络。而我像是一个前来打扫的卫生员,戴上了袖套也系上了围裙,用个帽子把自己的头发盘在里面,打扫他们从一个突然暂停的演唱会中留下的饮料罐、塑料袋,和撕成一半的门票。

  但我仍能看见她坐在那里。她变成了名字的两个拼音大写,记录在最近的一则帖子里,“XY是有男朋友的”。我于是顺着去看向她,耳机和人分着戴,我看不清那个男生的样子,但应该也是非常明朗、帅气而阳光的少年吧。果然他们是不会变的。他们手里的可乐还能冒着生龙活虎的气泡,是会有人妒忌的,当然有人妒忌,只是那份妒忌也如此吻合十八岁的空气,它再张牙舞爪也只是一把捣乱的吉他,总会被青春的更大合奏温和地吞没。

  我用手指用力按着眼球,打开我的信箱,翻了几页后,里面有早前汪岚在外地培训时和我的几封通信。有一封就是我前面所提到的,她把自己写给父母的邮件都转给了我。这份不避讳对当时的我而言是何其宝贵的财富。

  可现在,现在,我每读一句她写在中间对几位公司高层激烈的不满和批评——当时她正和两位同仁进行着工作上的较量,因而掺杂了私人感情的抱怨必然有之——我听见心脏在我的胸口激烈地鼓动着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她原来把那么柔弱而无防备的一面留给了我,它们是透明的,它们呈现沉沉睡去的模样,任何一把稍微带点刃度的东西都能刺进去……

  我不知道是什么在大幅度地挥摆,就像一个粉笔擦,要把一条白色的线条擦拭消失,一旦它的边界消失,所有曾经在灰色地带徘徊的游民便可以一股脑儿地冲向无尽的黑暗。我只知道我内心既焦躁,又惶恐,里面久久地回荡着那些来自黑暗的叫嚣。

  “一定不能——”

  “一定要——”

  “绝对不行——”

  “必须——”

  只是无论否定还是肯定,它们都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我不愿放弃。

  剩者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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