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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是新的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心乱如麻地绞着背后的沙发布。

  “最近好像有个很火的连续剧,不记得是日本的还是韩国的了,说检察官的啊。”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开始自言自语,“更新换代好快啊,我之前喜欢的那批演员,转眼就没有声息了。对了,大学的时候,最开始的一年,学校到了熄灯时间就拉电闸,我们电脑上放的剧情就没有了下文,然后大家都凑在一起胡说八道地给它们杜撰自己想象的结局,有好多男女主角都硬被我们掰成原来是亲兄妹,呵——”

  “行了——”我实在按捺不住,“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回忆过去也不会让现在就能被软化一点。你这种做法只是逃避而已,只是矫情地逃避而已。行了吧,啊?”别再提过去了,和饮鸩止渴无异,回忆那些单纯得一塌糊涂,人生至高理想是和喜欢的男生拉个手的过去,徒让此刻大着肚子的自己看来更加没救了。

  章聿停顿住,她的眼睛开始发红:“曦曦……”

  “叔叔和阿姨……他们知道了吗?”

  她艰难摇头。

  我觉得身下是沼泽,不可控地它又把我吞噬了一点:“如果不满两个月的话,流产手术还是相对简单的……”

  总有人得说这话吧,总有人得说吧,总有人得把“他今天换了白色的衬衫”“你去看呀他在体育馆”“你去广播台给他点歌好啦”“你好死相啊”“牵手了吗什么感觉?告诉我什么感觉”——总得有人把这些陈年烂芝麻一锅端走,换上今时今日的真相吧。

  “他会离婚吗?”“他会为了你离婚吗?”“他做了这一步那你就是标准的第三者,他不做这一步,那你更惨,你是被玩剩下的破鞋”“也不小了,这个年纪头破血流,那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这样下去人生就完蛋了啊。”

  总有人得说吧。总有人得出面,一字一句地指出,我们都不是十年前的我们了。什么都变了。

  我听见从自己身体里发出难以遏制的哭腔,宛如吃到了辛辣的食物,产生痛觉的却不知来自唇齿。我想起之前给辛德勒的邮件发去的回复,里面也用到了许多言不由衷的微笑符号,可当时的屏幕反射着我的表情,力证我确实是微笑着的。我微笑得完全不明理由,全然为了微笑而微笑,以此就能抵挡住我写在邮件里每一字一句虚无的问候,里面灌溉着全部的狡诈而阴险的意图。“至少还有你么”“顶不济还有你啊”“有你也行了啊”。

  章聿在我身边缩紧了身体,那个源自腹部的提示似乎完全失去了先前的效力,她的头发因为鼻水而粘了满脸。但我也顾不上去替她打点这一切了,我也需要仰视着天顶,让情绪中正在绵绵不绝涌来的伤感不至于一口气战胜了眼眶。

  一连串的手机铃音在这一刻撞了进来,我搓一把鼻子,翻下身从沙发缝隙里找到它。

  “……马赛?”说出来电人的名字时,我敏锐地察觉到,立刻躲开章聿尚且没有意识的目光,拿着电话走进卫生间。

  “……”听筒里持续着沙沙的电波音,却能够依稀发现,马赛的呼吸声。

  “怎么了?有事么?……”这让我的困惑也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没……”仿佛停顿了半晌,他终于回答我。

  “诶?”但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更大的问号。

  “……没什么,我明天就回来了。”

  “哦,我知道的。”

  “嗯……”

  “所以呢?”

  “没什么。”他只干巴巴地对我重复这三个字。

  “……怎么了?”我撑着一侧的镜子,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几枚指印,缓缓地它们开始往下延伸,可就在我打算继续追问的时候,马赛挂断了电话。

  不安是理所当然的,还有强烈的恐惧感,我仿佛鬼使神差地去打开自己的电脑,msn刚刚登录的瞬间,同部门的下属便已经迫不及待地跳出讯息:“老牛吃嫩草,是真的?”

  “……什么?”我背上的汗毛完全竖了起来,“你说谁?”

  “我们的汪老大呀,听说她和企划部一个小子在厦门公开了?”

  “什么?”

  要怎么办啊要怎么做啊要怎样才行啊,我需要爱我没有爱要怎样才能过有爱的日子幸福的生活家庭也好事业也好婚姻也好,父母也满意,自己也满足,这就是人生吗这就是每个人的追求吗,要如何做呢如何实现呢,有没有标准呢有没有计分呢多少是及格呢怎样才算错误呢,所有这些问题——

  我到底能够回答哪一个?

  第四回

  从机场回来的那一天,我们坐着机场大巴返回市内。这里的“我们”,指代我和马赛。

  我们没有选择出租车,虽然偏巧赶上第一拨旅客到达的高峰,让大巴车厢基本满员——更何况,有相当多的人把自己的旅行袋当成伴侣占据了邻座座位,这种一拖二式的作风从第一排开始蔓延。

  没有富余的空间了,导致我们最后分开了坐。

  用手势示意,除非那些尼龙或帆布制品里装有被大卸成八块的女体,不然还是我这个人类更加具备落座的资格,于是我在某一排,等外侧的乘客将靠窗的位置腾出后,坐了进去。差不多与此同时,马赛也在我的前方坐下了。

  仍然将很大一部分精神集中在先前的通话记录里,我在内心默默演着一场三堂会审,角落里伺候着狗头铡,庙堂上高悬着《婚姻法》,就差一拍惊堂木高喊“带犯人”了。因而我完全有理由彻底忽略马赛那一小片,很小一片的,在座椅靠背和车窗玻璃之间笑着的头发。

  为什么我会用这个词语呢。笑着的。明明我可以说,它们是柔软的,蓬松的,洁净的,又因为这个人的体征,发色带着浅调的光,随着车轮的颠簸,它们就动一动,但这一动就动出一种仿若笑容般的亲密感来,偶尔的一个减速让我们之间的物理距离愈加减少。

  仿佛一瞬之间,我察觉了自己不可控的急速膨胀的占有欲。只不过,当时我万万没有料到,我一度以为,事到如今,能够与这又重又厚的欲望进行斗争的,唯有我自身的别扭,它们源自被未来所赋予的无望和矛盾——总之全是些虚无得不能再虚无,才让我的这份煎熬仿佛也显得美丽了的词语。但突如其来,一双高跟鞋利落地踏了过来,往上长出了敌人的腿,长出了敌人的腰,长出了一副娇小美丽的敌人的身体,和同样一副娇小美丽的的敌人的脸。那个脸的主人我认识,我的上司、好友、剩女族群之一的汪岚。所有虚无得美好的问题统统不作数了,甚至它们看来何其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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