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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但对于她家那排房子的两户邻居们来说,过年却还是一件很重视的大事。小丹姐姐家和李伯伯家,都有儿女长年在外工作,只有春节时才能回来一次。这一年当中唯一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让终年孤守家中的老人们怎么能不重视?

  小丹姐姐的妈妈周大妈因三个儿女都在南方打工,时常跟人念叨着他们在外的衣食住行,千般万般地不放心。秦妈妈常替她宽心:“你们家小锋小钢和小丹都是稳重的孩子,他们会懂得照顾自己的。而且小锋现在已经升了车间主管,一个月底薪就能拿两千五,倒比在长机厂上班时要强得多。厂子不行了,其实反而让他们这些年轻人有了更好的出路。”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们毕竟是离乡背井独自在外讨生活,我怎么能放心啊!唉,要是就在长机上班一个月能拿两千五该多好。现在虽然钱赚得多,可是一家人长期分离。老实说,有时候我想想还是宁可过以前的生活。毛主席在时让我们工人阶级当家作主,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些,但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在一起。邓小平上台后搞什么改革开放,弄得厂子垮了家也散了。现在我们一家分成四处,小锋在中山,小钢在珠海,小丹在广州,一年只能团聚一次,真是家不成家。都是改革开放闹的。”

  “周师母,其实改革开放也有改革开放的好处。像吃的用的东西再不用凭票证才能买。以前想买台电视机得托关系求人帮忙,还要自己负责扛回去。现在你家那台新彩电可是去商店掏了现金后人家就马上服务周到地送货上门,这样不好吗?”

  周大妈是个电视迷,这排平房中最早买电视机的就是她家。那时还是1981年,不知托了多少关系费了多少劲才总算抱回了一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机,轰动了整排房子的邻居们。入夜后家家户户都挤到她家去看电视,屋里根本挤不下,最后搬到屋外来像放露天电影般放电视。秦昭昭当时还没有出生,不过这一幕后来在她跟屁虫似的跟着小丹姐姐一起玩时,经常听她反复提起,无比骄傲:“那时只有我们家才有电视机,每天晚上都有好多人搬着小凳子来我家门口守着看电视。”

  这点好处周大妈否认不了:“这……倒也是有它的好处,唉,如果只有这些好处没有那些坏处就好了。”

  关于毛泽东的“工人阶级当家作主”和邓小平的“改革开放”两项政策究竟敦优敦劣?在两位普通家庭妇女的家常闲话中自然是得不出什么论证结果的,闲闲一说也就略过不提了。周大妈只一心一意忙碌起过年要准备的东西。主要是吃的,孩子们长年在外生活,每次回家过年时,游子的肠胃最渴望家乡菜的慰藉。小锋爱吃的,小钢爱吃的,小丹爱吃的,她尽可能都一一买齐买足。在十天八天的春节假期里,让久别重逢的儿女们吃得好吃得满足就是她生活最重要的事。

  在秦昭昭的日盼夜盼中,期末考试先渐渐走近了。期末考试在即,学校却发生了一起轰动事件。事件的女主角是凌明敏,事件的起因是有所职业高中的男生看上了她。

  在职业高中就读的学生人生路基本定型,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前程。他们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大多数人都是在学校混日子,会专心学业的人很少。旷课逃学打架玩赌博机是家常便饭,很多人混得没有学生样了,像社会上的小混混。很不幸,喜欢上凌明敏的那个男生,就是这样一个小混混。他前两天来实验中学找人,偶尔看到凌明敏,觉得这个女生实在漂亮。于是一连好几天每天下午放学时都会带几个男生守在校门口,看到凌明敏出来就大声喊她的名字,朝她吹口哨,涎着脸地缠住她说话,一路纠缠不休。

  这种苍蝇一样逐之不去的男生实在很讨厌,凌明敏很烦他们却难以摆脱,深感苦恼。她们班上几个高大孔武的男生于是自发组织护花队,昨天下午放学后一帮人护送她放学回家。结果出了校门没多远就跟职高那些家伙杠上了,双方由争吵推搡直至大打出手。

  这场群殴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附近派出所来出面处理。那帮职高生打起架来“久经沙场”,一看警察来了立马就溜得飞快,实验中学几个参与打架的学生则全被逮去派出所盘问了,他们都因打架事件被校方记大过,而凌明敏作为“红颜祸水”的最新例子当然免不了被学生们众口相接地议论纷纷。

  秦昭昭听完整件事后,第一反应就是还好乔穆已经不在实验中学上学了。不然放学后他总是和凌明敏一起走,那样肯定也逃不出这场打架事情。即使他从不跟别人打架,难保那个职高生眼红他和凌明敏出双入对,心怀妒嫉地来打他。幸亏他不在,幸亏他走了——她反反复复地为他感到庆幸。

  20

  期末考试结束了,寒假开始,春节来临。秦昭昭几乎是数着时钟一格格地前进,直到迎来大年初四那一天——这天是叶青她们和秦昭昭约好一起去乔穆家拜年的日子。

  约好上午九点在十字路口会合,她八点不到就起来了,在镜子面前左照右照地打扮自己。年前她和谭晓燕一起去扯了两块同样的黑白格子呢,照着时尚杂志款做了两件同样的双排扣外套,穿出来像一对姐妹花。有这件格子外套,她不用再为穿什么衣服出门而发愁,却为梳什么发型考虑了很久。一头长发梳成这样也不对,梳成那样也不对,总觉得有哪里不够好。而她要去见乔穆,经年未见的乔穆,怎么能不让自己尽善尽美地出现在他面前呢?

  长头时而绑成马尾,时而梳成半头,时而织成双辫,时而盘成高髻——刚盘好就忙不迭地拆了。她盘髻不好看,凌明敏盘髻才漂亮,好像学芭蕾舞的女孩盘高髻才有那股优雅的味道。

  发型换来换去,虽然梳双辫让她自我感觉最好,可是她怕会被人讥笑为老土。对着镜子折腾半天,最后她决定就披肩发好了,用一个红色发箍箍住一头长发,看起来自然又文雅。再穿上格子外套,围上一条红色毛线围巾,戴上同样的红色毛线手套,揽镜自照后她对自己很满意。脚步轻快地出了门,依约赶去十字路口等待会合大部队。

  天气很冷,天空阴灰色,似是酝酿着雨意,但秦昭昭的心情却阳光明媚着。十字路口尚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她来得太早了,距九点钟还有差不多半小时呢。一边等着同学她一边听着歌。步步高复读机装在小背包里,耳机塞在耳中,张学友深情的歌声在耳畔轻轻吟唱:

  ……但我不懂说将来,但我静静待你归来。在这心灰的冷冬,共你热烈再相逢,全是我的美梦……

  多好的歌呀,字字句句,仿佛是一根根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动着她心深处那根最细腻敏感的情弦。哪怕听了无数遍,也依然听得入神与痴迷。

  时间在歌声中静静流过。九点已经到了,犹不见其他同学的踪影,秦昭昭有些奇怪,亦有些不安,为什么会没有人来?还是她来迟了,她们没有等到她就先去了?她赶紧去附近的店铺询问时间,确定与自己手表的时间无误,她没有迟到,她已经早到了。可现在约定时间的都超过了,为什么还没有一个同学来?难道,是她们不想让她一起去吗?没道理呀,既然已经约了她,不可能会中途撇下她吧?昨天上午她和谭晓燕一块去钟娜家拜年时,还借用她家的电话打去叶青家,再一次跟她确定了今天上午九点在十字路口会合无误呀。

  秦昭昭等得心神不宁,站在十字路口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想在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眼睛正在人群搜索时,不意一辆突突驶近的摩托车在她身边猛地刹住,车后座的女生掀起头盔叫她:“秦昭昭。”

  叶青终于来了,等得心焦的秦昭昭转不安为喜悦:“叶青你可来了,我等了半天还只有我一个人,怎么龚心洁她们都还没有来呢?”

  叶青一开口却如同冰水浇头,让秦昭昭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凉透了。“龚心洁她们不会来了,我们昨天下午已经去乔穆家拜过年了。”

  时近中午,秦昭昭哭丧着脸地回到家。

  秦妈妈见女儿的神态有异,不由问了一句:“怎么跟同学出去玩了半天一付愁眉苦脸的样子回来?”

  突然就万般委屈涌上心头,秦昭昭强忍了好久的郁闷伤心难过全部朝着母亲爆发出来了:“我根本就没有跟同学们一起去玩。原本约好的是今天,可是她们临时改成昨天了。因为我们家没装电话她们没办法联系上我,所以她们就自己去了。”

  一边说,她的眼泪一边就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哭得哽咽难当。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她心里难受极了。

  这该怪谁呢?她不能去怪叶青她们。她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想打电话通知你呢你家没有电话,想去找你又不知道你家住哪。最后没办法,我们就自己去了。”

  人家想过要通知她,不是故意撇下她,可谁让她家没有可以随时保持联系的电话呢?别的同学都能打电话通知改期,唯独她这儿不行,千怪万怪她只能怪自家没装电话。所以她朝着母亲大发脾气:“别的同学家里都装了电话,就我们家没有。所以她们都能电话通知改期,唯独我没办法联系。结果人家昨天都已经去玩过了,今天我还在十头街头傻傻地等了半天。”

  像小时候一样,秦昭昭在妈妈面前肆意地使性子发脾气,自从她长大后,已经很少这样任性了。秦爸爸从老同事家拜完年回来,听到女儿在哭,愕然地进里屋问:“大过年的你哭什么?”

  秦妈妈把事情缘由讲给丈夫听,他听后老实不客气地把女儿训了一顿:“我还以为你越大越懂事了呢,却为这么一件小事大过年的闹成这样。你同学临时改期没办法打电话通知你,可她们如果真有心可以来家里找你呀。为什么不来呢?”

  满脸是泪的秦昭昭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既然她们邀了你一起去玩,就应该会尽量想办法通知你改期的事。电话打不了可以来家里找嘛,她们没来找你,是不想找你?还是不知道上哪找你?昭昭,你在实验中学读高中也有一年多了,却从没带过一个同学回来玩,为什么?是不是嫌家里太寒酸,会丢你的脸?”

  秦昭昭垂下头,哭声也不知不觉止住了。父亲的话一针见血,她辩无可辩。

  “你平时不带同学回家玩,所以有什么事人家要找你都没处找去。这次的事根本不是装没装电话的问题,你自己好好想想究竟是什么问题吧。”

  虽然秦爸爸一番话句句是理,但秦昭昭终究年轻,轻易不肯服气。心愿未偿的难受,再加上被父亲训得又羞又恼,她梗着脖子想也不想地顶回去:“如果我爸爸是厂长,我妈妈是上海人,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家里就不会装不起电话,也不会寒酸得让我都不好意思带同学回来玩。”

  这天的午饭秦家人谁也没心思吃,秦爸爸皱着眉,秦妈妈苦着脸,秦昭昭一声不吭地躲在小房间。父母都没来叫她出去吃饭,她也不好意思出去。

  事实上,刚才不假思索说出那番话后她就后悔了。她不该说那样的话去伤父母的心,爸爸虽然不是厂长,妈妈虽然不是上海人,家里的条件虽然不太好,但父母毕竟是生她养她的父母,家再寒酸也还是她的家。狗还不嫌家贫呢,她难道连狗还不如吗?何况父母为了她为了这个家是多么的不容易,她又不是不知道。印象中最深最难忘的就是父亲在建材市场卸过的那两万斤瓷砖。虽然已经是几年前的旧事了,至令她只要一想起还会忍不住恻恻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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