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现代文学 > 浴血罗霄 >  上一页    下一页
六八


  这里是没人注意的地方,就是廿万分之一或十万分之一的地图,也找不到它的地名。苏维埃政府在这里设立小规模的修械所和病院,罗霄纵队和湘鄂赣边区一个独立团在半月前一次战斗后,留下不少伤病员——其中还收容了敌方的伤病员。这天上午,国民党军队到了离这里二十多里的地方,医院里的负责人虽然很快地知道了这个消息,有些警觉,但认为这里从来没有到过敌人,更重要的是罗霄纵队医务主任顾安华送伤员到这里,正利用机会给大家看病。因此,医院除加强侦察警戒之外,没有进行足够的应付敌人的准备工作。

  太阳西斜了,医院中还没有结束诊断,忽然东南方向枪声砰砰地响。这对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伤病员,真似晴天霹雳。

  “啊!打枪了!”

  “枪声好象不远呢?”

  所有的伤病员和工作人员觉得如果是靖卫团、守望队,保安队也许可以抵住,如果是大敌人,就不好对付了。从当前枪声的密度判断,一定是大的敌人。

  枪声愈响愈密。从他们的作战经验中判断,敌人已越来越近。

  整个的医院都动荡起来,勉强可以走动的伤病员,都带着轻便的用品走了;医院里的工作人员急忙收拾重要的医药器具,有的扶着伤病员,有的背着伤病员,有的几个人抬着伤病员,向树林中逃走。然而由于人员太少,他们虽然来回转运,也不能把伤病员通通弄走。

  敌人快到医院了,没有运走的伤病员,依然躺在病床上,互相对着流泪,有时口里低声地念着:“死!死!死!”

  枪声在医院附近响起来了,医院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只有充满着愤怒的叹息声:“死……死……死……”

  重伤员张洪海所在连的连长在战斗开始不久就牺牲了,他奉令兼代连长,到最后夺取敌人阵地的时候,左腿负伤了。到医院后,伤口发肿,痛得日夜不能睡觉。这天他听到响枪后,和其他伤兵一样,不断地叹息。等到枪声在医院门外响的时候,他忽然眼睛一睁,牙齿一咬,十分愤激地叫了一声:“他妈的!就算是十多天前打死的吧!我们总是胜利地死!”

  “是!”旁边躺着的战友都说,“就算是仙梅打死的,我们总是胜利了。”

  眼看就要落在老虎口上,只有一死!与其恐惧地等死不如慷慨地拚死!这样一想,他们的神经不象开始听到枪声那样紧张了。张洪海是吉安人,读过五六年书,他有个教师常以吉安历史上出了文天祥而自豪,他把他的《正气歌》和《过零丁洋》两首诗写成一寸多大的字贴在墙上,他常常自然而然地读,叫学生也跟着他读。张洪海在这绝望的时刻,自然就想起文天祥,想起最感动他的诗句:

  惶恐滩头说惶恐

  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伤兵中有一部分是国民党方面的,那是在不久以前,褚耀汉、孟当仁从仙梅溃败的时候,把他们抛在战场上,被红军救护起来的。他们认为自已是国民党兵士,不管是谁来,大概不会伤害他们。但他们也很着急,因为救护他们的红军的伤兵处境危险。他们觉得以前的红军,虽然是仇敌,但在他们受伤之后,红军不仅不把他们当仇敌看,而且抬到医院,和红军伤兵一样对待,使他们非常感动。到红军之后,知道红军给穷人分田分地,他们不忍心看着朋友死。于是诚恳地对红军伤兵说:“红军弟兄,他们快到了,你们少说话,由我们来说,说是十八师和六十二师的——反正你们有些人的衣服帽子和我们一样。”

  张洪海那血红的眼睛,立即润湿起来,声音沙哑着说:“好,新同志,托你们的福,我们都是穷苦人,本是一家,本是弟兄,只有蒋介石、何应钦和何键他们才是我们的仇人。”

  进攻医院的敌人正是孙威震的部队。孙威震仇恨所有的红军对罗霄纵队更为痛恨。他没有一时一刻忘记在梅花山上被罗霄纵队打得从山上滚下去的惨状,也佩服罗霄纵队的英勇善战。他虽然时时刻刻都想报仇雪耻,但也时时刻刻谨慎持重。罗霄纵队在仙梅和褚耀汉将军大战的时候,他虽然碰上了报仇雪耻的机会,却缺乏报仇雪耻的勇气,罗霄纵队离开仙梅以后的一个月中,他奉曾士虎的指示,或追击、或堵截,部队几乎没有休整。现在又接近红军,他当然想有所作为。但看到红军有戒备,就命令大军宿营。忽然,前卫司令陈再修向他报告,说红军离开之后,留下一些伤病兵在什么什么地方,还有游击队保护他们。他用怀疑的眼色问:“确实吗?”

  “确实。”前卫司令肯定地说,“这是本地隐藏的反共分子报告的……”

  “他能担保吗?”

  “能。”前卫司令又肯定地说,“他愿意给我们带路。”

  孙威震的眼睛突然睁大,右脚用力向地下一蹬,右手向空中一挥,头一昂,大有“欲勇者贾余余勇”之概,同时大声地叫道:“前进!消灭他们!”

  陈再修向他报告的时候,本来是带着请缨的口气的,他虽然命令前进,却没有指定方向,他和孙威震一样,没有忘记从梅花山上滚下的仇恨,他也猜透了孙威震的心理,就以肯定的语气向他说“我们马上向敌人进攻。”

  “好!快点!”

  前卫司令立即回到他的部队面前,宣布了对游击队和红军医院进攻的简单命令,就前进了。离医院七里,就遇到游击队的抵抗,他一鼓气把游击队打退,冲向医院,边走边拔出白晃晃的战刀,忽然,看到一个身穿白大褂,衣上缀着红十字的人出来。这个人身材较高,脸额稍宽,梳着分头,一副金丝眼镜在额下闪光。他拿把镊子,大大方方,跟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小护士,端着弯盘子,里面摆着镊子纱布。他大声向着端起刺刀的人说:“弟兄们,请不要惊动伤病兵。”

  陈再修怔住了,因为他没有想到在这山沟里,出现穿红十字白大褂、戴金丝眼镜,讲话大方、还象有点身份的人。他迟疑了一下,才挥着战刀走到面前问:“你!你是什么人?”

  穿白大褂的把镊子向身上的红十字一指,大大方方地说:“我,是这个。”

  “你是土匪的医生吗?”

  “我是医生。”

  “你是医生为什么给土匪服务?”


梦远书城(my285.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