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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关于那位好心的无名氏同学拿出的一万二千元,同学们告诉我:训导长已拟定了一个妥善的处理方法——要原写信人亲笔再写一信,并且附有上次汇票存根和上次寄信到校的邮局存根,对明笔迹和两种存根无讹后,一万二千元照还不误。失窃的同学都已表示绝对尽速将上次领到的“赔偿金”如数交回训导处,他们都已领回失物,当然绝不能再要一文钱。当初被典当的两件东西——一个怀表、一件西装上衣,也由训导处“赎”了回来,完璧归赵。训导长高兴地告诉同学们:

  “向当铺老板‘赎当’的钱与利息是学校唯一付出的‘开支’,为数不多;可是这回学校‘收入’太大了,对整个国家都是一项极大的贡献。”

  “我倒想讨到那‘无名氏’的原信,模仿一下笔迹,冒领一万两千块钱,解解穷哩,”好几位同学开玩笑地说,“只是存根无法伪造,好可惜哟!”

  出院的那天,会计处给我送来账单,急诊挂号费、诊费、住院费、手术费、注射费、材料费、药剂费、伙食费,名堂一大堆,总共是一万四千元。凭心讲,这家医院办理得很不错,住了十多天头等病房,这个数目并不算多;只是我太穷了,我的全部存款仅还有五千多元。搬到头等病房原非我本意,美庄虽然已代我付过一次四千元,但是出院前我必须再付清一

  万元,因此拿出我的全部储蓄,尚有五千元无着落。我知道美庄仍会代我缴付;可是我实在不愿意先对她讲。

  奇怪,美庄似乎故意不提付款的事。我想,她总不至于特为制造一个恶作剧来捉弄她的爱人吧?要我卑恭地向她正式请求贷款,该也不是对待自己爱人所必要的“程序”吧?那么,她是在等甚么呢?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实在憋不住了。

  “美庄,我还只有五千块,先给医院好吗?”我说, “也许报社可以借给我一点钱,另外可以找学校借贷金,再还清医院。”

  “那不行吧,”她一摇头, “付不清款,是不能出院的。怎么办?爸爸不肯给我钱,气死啦,我们两个留在医院做小工好吗?叫医院按月扣工钱!”

  显然,她的话是说说好玩的,她一脸轻松调皮的表情已明白地做了批注。

  “好,我每天给男病人端尿壶,你每天给女病人拿屎罐。”我假装一本正经地说。

  她格格地笑起来,然后,在我脸上响响地亲了一下:

  “别着急,马上就有人给我们送钱来了,那是我的钱,我因为有了这笔钱,昨天就没有跟爸爸再要。告诉你,等下那人来送钱,你可别大惊小怪呀!”

  “怎么?我认识那个人吗?”我问。

  “不认识。”

  “告诉我是谁?”

  “先不告诉你。”

  “为甚么不先告诉我?”

  “要告诉你,早就告诉你了,已经憋在肚里好多天,当然这最后五分钟不能功亏一篑呀!”

  “唉哟哟,”我叫着, “好一个功亏一篑,真是出口成章呀!”

  “当然!国文系的高材生嘛,当然得出口成章啦!”

  我越要她说清楚,她越忸怩撒娇地不肯。正在这时候,有人敲病房的门。

  “嗳,大概来啦,请进!”美庄喊着。

  一位中山装笔挺的中年人,应声走进来。

  “哈哈,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郭叔叔,刚才我们正在说您哪!”美庄冲着来人叫。

  那位郭先生非常客气地向美庄叫了声:“大小姐,”然后又转向我:

  “您就是张先生吧?久仰久仰了!”

  我马上起立,和他握手,请他坐。

  “郭叔叔是我爸爸的机要秘书,”美庄说,“他真好,人又好,文笔又好!”

  “大小姐何必如此夸奖?”郭秘书坐下来,然后打开他带来的一个公事皮包,取出来几迭关金票和法币,“一万二千元已经领回来啦,我亲自去的。那位训导长很细心哪,验明我的笔迹和两张存根,又给我相了半天面,才把钱退给我。他一直追问我贵姓,又问我到底是哪个学生的家长?我当然都全不讲,这是大小姐你再三吩咐过的呀!最后,训导长幽默地说:‘我们是认存根认笔迹不认人,不管您先生是谁,一万二千元反正应该还给您!’”

  天哪,我这才由闷葫芦里露出头来,明白了一切。原来那位无名氏同学竟是郑美庄!

  “美庄,是你呀?”我忍不住地叫出来。

  美庄把脸斜向肩头,眼睛弯弯,瞇缝着向我盼顾,喜上眉梢,抿嘴微笑的神情,好飘逸,好炽热。我跳了起来,正要跑去拥抱她亲吻,突然想到身边的郭先生还没有走,方才停住脚步。

  “大小姐,我回去啦,这桩事,能有这么一个意外的好结局,真是太令人喜出望外了。张先生,我真钦佩你,再见,希望以后有机会向你请教!”郭秘书向美庄和我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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