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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萧队长带笑说道:

  “日后只要决心务正,成份能变,名誉也能好。你还有啥话?”萧队长瞅他好像还有话说似的,这样问他。李毛驴四外看一眼,压低嗓门说:

  “我要坦白一桩事:唐抓子有五个包拢寄放在我家,他说:‘你家穷得叮当响,他们不会动你的。这会子你帮我一手,也能留一个后路。’昨儿萧队长的话,句句打中我心坎,我寻思自己也是穷人,再不坦白,太对不起共产党和民主政府,太对不起你了。”

  萧队长拍拍他肩膀说道:

  “说出来就好,你一坦白,就表明你跟农会真是一个心眼了。”

  郭全海在一旁笑着问道:

  “你也是庄稼底子,干啥替地主藏东西呀?”

  李毛驴笑道:

  “我不藏东西,你们煮啥夹生饭?”

  这话引得萧队长也笑起来,说道:

  “对,你有道理。包拢多咱送来都行。生产小组赶快编联好。你先回去吧。”打发李毛驴走了,萧队长回头问老王太太:“你有什么事,老太太!李家又耍赖?”

  老王太太晃一晃脑袋,扯着萧队长的衣角,要他出来。萧队长跟她到外屋,老婆子踮起脚尖,嘴巴子伸到他耳边,低声谈一会,起先她说的话,连在里屋的郭全海也都听不准,往后声音稍大点,她说:“咱们有点瓜葛亲,早先脑瓜子没开,抹不开嘴。他打头年起,就藏在那儿……”

  萧队长眼望着窗户,怕窗外有人,连忙打断她的话说道:“就这么的吧。”

  老王太太走了。萧队长回到里屋,把她的话,一五一十告诉郭全海,完了小声跟他合计道:

  “案子牵连本屯的人,非抓回来不行,得叫两个干练的人去,你自己去走一趟。还得找一个帮手。张景瑞不行,他要是走了,屯子里的治安工作就没有人了。老初太粗心,又不会打枪。你说谁去好?”

  郭全海低头沉思一会说:

  “白玉山还没有走,邀他去一趟行不行?他又是做这工作的。”

  萧队长点头:

  “他能去最好。他是请假回家过年的,要看他自愿。你去叫他来,咱们合计合计吧,事不能耽搁,怕万一走漏消息。”掌灯时分,萧队长跟郭、白二人商量一会,又忙一阵,两个人束带停当,办好通行证和介绍信,又支了路费,萧队长写了一封信,叫他们上县里公安局去取公文,他又说:“公安局能派人同去最好。”

  两人挎者屯子里新起出来的两棵九九式大枪,套一张爬犁,连夜赶到县里,再搭火车上吉林榆树去抓差①去了。

  ①捕人。

  郭全海和白玉山出发以后,屯子里着手分果实和分土地的准备。根据工作早迈一步的县区的经验,准备工作的重要的一环,是站队比号。站好了队,排好了号,分果实分土地就公平合理,也不麻烦。

  会议黑白①进行着。比号的第三天下晚,人越来越多。有的来站队比号;有的来呐喊助威;还有那自问比不上的也来趁热闹。老王太太和李毛驴也都来了。

  ①黑夜白天。

  农会的西屋的两间房,间壁打通了,地当心拢起两堆火,烧着松木干柈子,火苗旺盛,一股松节油的香味飘满屋子的内外。里男外女,南北四盘炕,坐得满满堂堂的,后来的人连脚都插不进去。有的人站在地下。梁上吊的两盏豆油灯,被松柴的火烟冲得不停地摇晃。人们抽着烟卷,嗑着瓜子。妇女们笑声不绝,老孙头的话也不少。满屋子香烟缭绕,灯火通明,像办喜事似的;比起挖财宝的大会来,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比号的人像立擂①的好汉,一个挨一个地跳起来,自己报上名,谈历史,定成份。萧队长坐在门边一条板凳上,人们的肩背,像一堵墙似地堵在他跟前,他看不到出来比号的人的脸面,光听到声音:

  “我叫初福林。我们家三辈子都是吃劳金的,谁能跟我比?”

  ①立擂:比武。

  靠西墙的一张八仙桌子边,团团坐着主席团的人,老初说完,主席团一个人问道:

  “大伙看看他能评上一等不能?”

  里屋南炕一个年轻人说道:

  “老初是个正经八百的庄稼人,秋季还打鱼,往年还打过一条狗鱼。”听他说到这,大伙都笑着,知道他说的狗鱼,是指韩老六。那人接着说:“老初算是个有出息的庄稼人,立了功劳,能评上一等。”

  北炕一个上年纪的人摸着花白胡子说:

  “他老人我也见过,也是个好样的庄稼人,种一辈子地。”主席团又问:

  “没有毛病吗?”

  几个声音说:

  “没有。”

  话没落音,里屋一个中年男人坐在灯光照不到的北炕的炕梢,躲在人背后说道:

  “我挑他点毛病。”

  许多人嚷道:

  “站出来说,听不准。”

  那人抹不开,不愿意出来,推脱说道:

  “算了,我不说了,反正毛病也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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