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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一阵自哀自怜涌上心头,我凄然说:“你走吧。反正,你是为了葛米儿回来,不是为了我回来。你说得对,你实在也不应该破坏我的新生活了。”

  他无奈地望着我。

  漫长的沉默里,我们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终于,他说:“我走了。”

  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我说:

  “你知道吗?”

  他回过头望着我,那双我永不会忘记的眼眸,等着我说话。

  我眼里溢满了泪水,沙哑着声音说:

  “我宁愿不知道你仍然活着,那样我会一辈子怀念你,一直相信跟你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我们在沉寂中对望着。然后,我别过脸去,靠着栏杆,听到了他离开的声音,那些我曾经以为再不会听到的脚步声。

  我不是期待着这一场重逢的吗?我却竟然告诉他我宁愿不知道他仍然活着。他说的对,我们从来没有办法好好相处。

  我们永远没法解决彼此之间的差异,除非我们永不相见。

  25.

  葛米儿穿一袭宽松皂白色长袍,戴着一个浏海齐肩真假发,从开场的时候开始,便一直坐在舞台中央一把高靠背红丝绒的扶手椅里。

  舞台上只是打亮了几盏灯,然而,汗珠还是从她脸上滚滚掉落。透过麦克风,我们听到她唱每首歌时沉重的呼吸声,还有无数次短暂的停顿。可是,谁又会介意呢?

  该来的人都来了,她的家人、歌迷、朋友。贝多芬也来了,忠心地蹲在台下,沉醉在主人最后的歌声里。人太多了,我和小哲,还有大虫,也只能够留在控制台上。

  从来没有一个演唱会是这样的,大家拍着掌,流着惜别的眼泪,偶然还听到低声的啜泣。舞台上那颗闪耀的明星,却执意要用自己的方式,走向人生的终点。

  她开始唱‘花开的方向’。唱完了最后一句,她合上了眼睛。

  她合上眼睛的时间很长,我们渐渐听不到她的气息。

  音乐早已经停了,在漫长的等待里,葛米儿的三个姐姐呜咽起来。

  26.

  突然之间,葛米儿的膝盖摆动了一下,眼睛缓缓张开,望着她三个姐姐,调皮地说:

  “我没有走,我还在这里,我还有一首歌要唱呢!”

  我们都笑了。

  “我闭上眼睛,只是想永远记住这一刻。”她微笑着说。

  然后,她吸了一口气,说:

  “开这个演唱会的理由是自私的,不是要你们永远记住我,而是希望你们陪我走最后一段路。我唯一害怕的,是离别的寂寥。”

  停了一会儿,她说:

  “生命短暂得有如清晨的露水,我要感谢所有爱过我的人: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歌迷,我的情人。我只是要去过另一种人生。我会想念你们。”

  她喝了一口水,继续说:

  “我将要去的那个地方,是没有时间的,当你们感慨时光流逝的时候,我还是会现在这么年轻。这是我暂时想到的、唯一的好处。”

  停了很久之后,她微微喘着气,说:

  “时间对于要离开的人,总是太仓促了。当我知道自己有病的那一刻,我决定要唱着歌,走向人生的终点。在自己的歌声中离开,是多么幸福的离别?”

  台下传来了悲伤的啜泣声,我泪流满面,旁边有人递上一条手绢给我。我回过头去,看见了杜卫平一阵悲伤涌上心头,我抿着咀,用手绢掩着脸,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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