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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14.

  留在斐济的最后一日,我一个人来到那天飞机起飞的海滩。

  飞机不见了,海上满是鲜花飘浮。这天是印度教的节日,人们按照传统把鲜花投向海里,鲜红色的九重葛、粉红色的木槿和白色的鸡蛋花,缤纷绚烂,铺开了一片放眼不尽皂花海,人们在花海中泅泳。

  我把怀中的鸡蛋花抛到海里,愿望它化成一只白色的小船,航向永恒的思念。

  我那天见到的,也许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恋恋不舍的鬼魂,在将要道别的时刻,回头向我淘气地叮咛,然后倏忽消散。

  我在天上,他在海里,隔着无法触模的距离,我们再道一声珍重,唤回最凄绝的拥抱。

  思念,如同洪水,泛滥成灾。

  他便是这里可恶,总是要看见我流泪才肯罢休,却不知道我已经长大了,不再那么容易哭。

  他忘记了,在时间的长河里,他没有长岁数,我却没他那么年轻了。

  15.

  日已西沉,人们陆续离开了那片花海。有人在海滩上点燃了一个个火堆,开始烧烤食物。在扑鼻的肉香中,弦乐与鼓奏起,大人与小孩一块儿唱着歌,跳着舞,庆祝一天将尽,明年再会。

  一个鬈毛的混血小女孩来拉着我跳舞,我们围了一个很大的圈,还有美和日本的观光客,一起忘形地跳舞。

  我踏着舞步,驱身在海滩上乱转。蓦然回首,在影影绰绰的人群里,我吃惊地发现一张熟悉的脸。

  他在火堆旁边敲着鼓,快乐地唱着歌。

  隔着明灭的火堆,我们诧异地对望着。他的手停留在半空,刚才拉着我跳舞的小女孩跳到他身上,勾住他的脖子,让他背着。就在那一刻,一个红发的外国女人走到他身旁,亲昵地揽着他的腰,吻了吻那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淘气地用一双手蒙住他的眼睛,他拉开了她的手。

  在最后一抹黄昏的余光里,我们隔着的,不是火堆,而是数不清的前尘往事,关山之遥。 他窘迫地望着失落了灵魂的我。

  16.

  葛米儿坐在房子面前的石阶上,看到了我,她站起来问:

  “你到哪儿去了?我以为你迷路呢!”

  “我看见林方文。”我说。

  “你是不是又认错了人?”

  “他在海滩上打鼓。”

  “你会不会是见鬼?”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没有死。”我说。

  她吃惊地望着我,我看得出她是不知道的。假如她知道真相,也不会叫我来斐济。

  “你是说他没有死,而且还在海滩上打鼓?”

  “是的。”

  “不可能的。”她摇着头说。

  “不是不可能的,出事之后,没有人找到他的尸首。”

  “你带我去看看。”她拉着我的手。

  “他不会再留在那儿的。他已经发现了我。”

  “会不会是人有相似?”

  “你以为我还会认错人吗?”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也以为那不过是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男人,甚至只是幻像,然而,当他回望我时,不需要说话,不需要任何的证明,我知道站在火堆旁边的,是与我有过一生中最热烈时光的男人。

  “你有跟他说话吗?”葛米儿问。

  我摇了摇头:“他已经有太太和孩子了。”

  “太太和孩子?”她张咀呆望着我。

  “嗯。”

  “那个孩子有多大?”

  “四、五岁吧。”

  “那不可能,他失踪了才两年。”

  “总之,他有一个很亲密的女人。”

  “那他为甚么要躲起来?”

  “他做事还需要理由旳吗?”

  葛米儿突然说:“那不是很好吗?林方文没有死!他没有死!你不是一直也这样希望的吗?”

  “可是,葛米儿,”我恼怒地说:“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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