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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在轨道工程公司食堂用过午餐,穆有仁去省里参加一个会议,任天嘉到佟天忱的办公室小坐。这个房间不大,但佟天忱把它收拾得很干净,卷柜里排列着几十本关于道路交通与建筑施工方面的书籍,窗台上还有一盆其貌不扬的青石山,这种植物不开花,但能给人以温润、清新的舒适感。任天嘉注意到墙上那幅行书大字“不以物喜”,笑问道:“这是你写的?”

  “信笔涂鸭,市长见笑了。”佟天忱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喜欢这两句话: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年登岳阳楼,感慨尤深,回来就写了下来。”

  “是呵,难能有人真正做得到。”任天嘉赞同地说。

  佟天忱忽然面现凝重之色:“任市长,有个问题我一直没琢磨明白,轨道工程公司运营了好几年,为什么连一套完整的档案资料都没留下来?这次复工,竟然找不到详细的工程设计图,已经完工的那几个标段的资料也不全,当年勘测时得到的数据,说是保存在电脑里,可是电脑资料也被病毒吃掉了。我为这件事专门找过王琮余,他解释说,工程下马后,公司大楼被盗,不少材料都丢了。我就奇怪,有偷金偷银的,还有偷这些技术档案的?”

  “这件事我听穆市长说过,不仅技术资料丢了,连财务档案也不知去向。公安局的确有那次公司失窃案的案底,但至今没抓到犯罪嫌疑人。”任天嘉说,“天忱,我正要问问你,你在这里兼职多年,认识那个公关部的主任吗?”

  佟天忱摇头:“在公司的文件上不时能看到她的名字,大伙儿也知道有个叫南芳的人在为公司跑关系,不过两年多时间里,还真没有谁见过她,各种会议也没见她来参加。公关部那个屋子,偶尔开着,也是何广慧在里面和别人闲聊天,不过他也不常到。”

  “可是每月的工资单上都有她的名字。”

  “那算什么奇怪事!”佟天忱压低声音说,“在何广慧那里吃干饷的多着呢,听说……”

  他忽然意识到失言,打住不说了,一阵尴尬后,又开口了:“咱那个轨道工程公司,当时效益好得出奇,多少人挖门盗洞地想进来?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旅行社都来套近乎。”

  “那是怎么回事?”

  “像马可?波罗旅行社,在双阳赫赫有名,它那老板和市里高层关系好着呢!她就经常过来走动,王琮余、何广慧见了她,都蛮热情。后来公司组织一批中层干部到欧洲旅游,就是通过她的旅行社去的。”

  任天嘉突然想起在去北京的火车上听何平介绍的情况,忙问:“你说的那个老板,是不是叫依阿华?”

  佟天忱惊奇地说:“任市长,连您也认识她?”

  “我哪里认识她,只是这样的知名人士,谁能没有耳闻呢?”任天嘉半真半假地说,“你和她打过交道吗?”

  “没有,每次她来,都是一头钻进何广慧的办公室,很少与别人接触。不过我看到王琮余请她吃过几次饭。”

  “哦。”任天嘉点点头,换了话题:“穆市长很忙,轨道工程公司这边的日常工作,在任命新的总经理之前,你先抓起来。眼下要尽快组织离开公司的那批人回来上班,特别是掌管计划、工程、财务的专业人员,他们对情况熟悉,有利于及早进入角色。”

  “可是穆市长不是这个意思。”佟天忱说,“他让我集中精力抓施工落实,别的事不要过问。”

  任天嘉没再说什么。离开佟天忱的办公室,她一路在想刚才的谈话。本来,她看好佟天忱这个人选,但孟宪梁对佟天忱印象不佳,因此她才主张成立指挥部来代行职权,她也与穆有仁探讨过总经理人选问题,可是穆有仁却提出想自己兼任。按说一个常务副市长没有理由这样在意下属企业的一个官职,难道只是因为这家企业有着丰厚的经济效益?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佟天忱欲言又止的话分明透露出,轨道工程公司的财务管理一定乱得很,到底有多少人在其中吃空额?他们挥霍的是公司的钱还是集资来的钱?依阿华既然是轨道工程公司的常客,她与这家公司又会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个南芳,人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可人人都没见过她的面,为什么一个据说“手眼通天”、能打通上上下下各种关节的人,竟然没有谁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既然她从来不在轨道工程公司露面,又是从哪里得到那么多足以致郭斧于死地的证据材料?

  任天嘉觉得这里的头绪越来越乱。她又想起邓顺清那句话:“双阳市的水浑着呢!”

  32.眼镜湖

  眼镜湖公园是双阳市一处很有特色的休闲场所,早先这里只是两眼泉水,时涌时涸,加上周围荒草丛生,碎石遍地,所以鲜有人来。后来市政府投资整治东山风景区时,顺带着把泉眼疏浚扩大,又在两泉之间铺上青石小径,周边栽植花草杨柳,还依着山势建了两排蜿蜒曲折的长廊,来这里消闲散心的人才逐渐多起来。任天嘉有时从东山上下来,也到泉边转一转。长廊下,经常有一些老人聚在一起拉着琴唱着歌,自娱自乐。内中有一个东钢技术中心的退休工程师,二胡拉得不错,碰上他时,任天嘉总会停下脚和他聊上几句。

  这天是星期六,任天嘉从山上下来比较晚,绕到眼镜湖时,太阳已经老高了,晨练的人们都在陆陆续续往家走。她听听长廊方向没有琴声和歌声,估摸着那些老人大概都散了,便准备回招待所。刚想拐下山路,忽然听到前边隐隐约约有人在哭泣,像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任天嘉快步走上前,见三个着装怪异的小青年正怪声怪气地撕掳着一个娇小的姑娘,要把她往树丛里拉。那姑娘穿着一件当地很少见的蓝地白色碎花扎染斜襟罩衣,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一些蔬菜,似乎是谁家出来买菜的孩子。她的头发散乱,衣裳的纽绊也被撕开几个,脸上满是惊恐,两眼盈满泪水,柔弱无助地在那里挣扎着。

  山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任天嘉疾步冲上去,大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住手!”

  三个混混儿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姑娘从他们的缝隙中钻出来,惊叫一声:“任阿姨!”躲到任天嘉身后。任天嘉一眼认出——是孟宪梁家的苗苗!

  “哟嗬!”定下神来看看任天嘉,小青年们互相做个鬼脸,流里流气地说,“一个妹子正好不够,又来个大姐!好哇,那咱们一块玩玩儿?”

  任天嘉气得脸都要红了,正要掏出手机找人,忽见何平从下边跑过来,后边还跟着一个人,是丁忠阳。三个混混儿见势不妙,骂了一声,悻悻地钻进树林跑了。

  何平看看披头散发哭得噎了声的姑娘,吃了一惊:“任市长,这是……?”

  任天嘉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抬腕看看表,说:“走吧,苗苗,下边就是我的住处,先去洗洗脸,静静心,然后再回去,省得家里人担心。”

  几个人往山下走去。任天嘉问:“苗苗,你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

  “我爸爸从老家过来了,在家里陪着姑妈。我去给姑妈抓药,顺便买点儿菜,路过这里,不知不觉地就走上来了。”苗苗揩去脸上的泪痕,任天嘉再次看出她眉眼间那一丝与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很不相称的淡淡忧郁,“来两年了,我还哪儿都没去过呢!”

  一见到苗苗,任天嘉自然地又想到女儿依依,女儿还在大人怀里撒娇耍泼呢,可是苗苗却早早出来讨生活了。从苗苗口中,任天嘉知道,这个贵州山区的孩子只读到初中,家里的几亩山地根本不足以供给她和弟弟同时上学,所以只好让她辍学保弟弟一人继续读书。正赶上姑妈病倒需要人料理,她就从几千里之外来到双阳,每个月寄回去几百元钱贴补家用。大山里的人家对这几百元钱看得很重,自然地,她爸爸也对这个“当着很大很大官”的姐夫感激涕零,几乎每年都要过来看一看,捎些腊肉、山菜、家织布之类表表心意。

  “你爸爸跑一趟要不少钱的,都是你姑父给拿路费吧?”任天嘉关切地问。

  苗苗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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