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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不过,对于城市升格这样的敏感问题,任天嘉丝毫没有涉及,似乎检查组这次来只是例行公事。

  在任天嘉讲话当中,苏云骋留意看了她几眼。两人肩傍肩坐在沙发上,离得很近,他能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茉莉花香。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喜欢用同一种牌子的香水,两人相恋时,他曾到王府井为她买过这种香水。这种久违了的气息多少有些令他动心。在从市里赶来的车上,他无端地激动过一阵子,可是奇怪的是,当真正与任天嘉面对面时,那种孩子般急于见到她的心情突然淡漠了。而此刻,三十年前他就熟悉的茉莉花香又惹得他心旌摇动了。任天嘉今天穿着一套乳白色西式套装,是那种常见的职业女性喜欢穿的服饰,脖子上松松地系着一条豆绿色带白点的纱巾。北京风沙大,女人一年四季离不开纱巾,她也把纱巾当成自己不可或缺的饰物。尽管仍然娴雅,可是,苏云骋却在她脸上看到岁月的沧桑。他暗自掐指计算,从上次在北京相会,又是十多年过去了,怎么能幻想她的容貌一成不变呢?

  接上任天嘉的话,省体改委主任也讲了几句,无非是感谢任司长一行对本省城市体改工作的关心支持,希望仙峰市抓住机遇,充分展示自身优势,配合检查组做好调研工作,云云。

  苏云骋作为东道主讲话,对任天嘉一行光临仙峰市表示欢迎,同时表示要按省体改委要求,实事求是地向检查组做好汇报。接着,他概括地介绍了仙峰市的基本情况,前后讲了大约二十分钟。这种介绍只是一种铺垫,也是一种礼节上的需要。因为检查组正式开展工作要在第二天,而详细汇报也用不着他这位市里的最高首长亲自作。看看大体过场走得差不多了,郭斧适时提出到餐厅用餐。众人逊让着鱼贯走出会客厅。

  在“香格里拉”厅落座后,主宾们开始内容轻松的随意闲聊。苏云骋右首是任天嘉,左首是省体改委主任。他基本上是与任天嘉交谈。任天嘉告诉他,女儿在意大利已经取得硕士学位,并与当地一位第三代移民的儿子结了婚;她自己正和那个老干部在一起过,以后也打算到女儿那里去。她打听柯援朝和苏醒、苏畅姐弟俩的情况,苏云骋简单地向她做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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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天嘉计划在仙峰市活动一周。她把检查组成员分成不同专业,分别与有关行业接触,或座谈,或实地考察,或调阅档案文件,日程安排得很紧张。第三天,市电视台请求采访她,她不想过于招摇,因此婉言谢绝。金洋子便找到苏云骋。正好这天中午任天嘉回到酒店用餐,苏天骋带着金洋子一道陪着她吃了饭。

  听到“金洋子”这个名字,任天嘉脸上浮现出亲切柔和的笑容。金洋子今天也穿了一件台里发的西服裙装,这使她看上去愈发显得亭亭玉立,站在一起,比任天嘉高出许多。任天嘉欣喜地拉着她的手,夸奖她的身材标致,皮肤光洁,气质高雅,说得金洋子既不好意思又有几分得意。

  “任司长!”

  金洋子刚一开口,就被任天嘉止住了:“不许这样称呼我哦,洋子。”她亲热地说,“你叫我任阿姨不吃亏吧?比如苏市长,你完全可以管他叫叔叔的。”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苏云骋一眼。

  苏云骋有些尴尬地应和着。

  “如果早晨知道是你来采访我,我肯定要答应的。”任天嘉爽朗地笑道,“吃过饭到我房间里,咱们可以聊一聊。——对了,你还需要摄像吧?”

  金洋子告诉她,一会儿就通知摄像记者赶来。

  检查组刚到仙峰市,金洋子就知道是任天嘉带队来的,顿时有一种想见见这位苏云骋一直心仪难忘的女人一面的冲动。究竟是为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任天嘉的雍容大方、开朗亲切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极好,尽管她已韶华不再,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隐约可见焗染的痕迹,脸上也不像年轻人那样有着天然的光泽,但与她的实际年龄相比,看上去还是要年轻十岁多。金洋子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词儿来形容任天嘉,忽然,苏云骋说过的“优雅”两字跳入脑海,不错,她就属于那种气质,是真正的优雅,而且优雅当中隐含着高贵,这是她远远强于自己的地方。想必苏云骋念念不忘的也是她身上这份特有的气质。这么想着,金洋子心头油然升上一丝淡淡的妒意。

  午后,任天嘉在自己下榻的房间接受了仙峰电视台的专访。金洋子主持的这篇访问记在当天晚上的“都市传真”节目里播了出去。

  57

  除了在市里广泛考察外,检查组还分别去了泉灵、毓岚、后洼三个县。主要任务完成之后,苏云骋建议客人们到仙人山风景区玩一天,任天嘉同意了。

  这天午后,苏云骋独自坐车到仙峰大酒店看望任天嘉。从她到仙峰市,两人还不曾单独见过面。事先他用电话和她打过招呼,她答应在房间里等候他。

  任天嘉住在十八层,是一套外间会客、里间休息的高级套房。按响门铃,她拉开门,微笑着把他让到里面。

  “这层楼有几间总统套房,听说你不同意去住?”苏云骋打量着房间里的布局,提起话头。

  “我也不是总统,哪敢住你的‘总统套房‘?”任天嘉给他斟一杯茶,开玩笑说。她换了一件黑白格的半袖衫,脸上淡淡地施点脂粉,显得朴素而娴淑。苏云骋上下端详着她,没说话。

  “你看什么呀?像不认识似的。”任天嘉面露微红,笑问。

  “天嘉,你比以前丰满了。”苏云骋压低声音说,“更动人了。”

  “你呀,不知道女人最怕别人说自己胖吗?”任天嘉自嘲地说,“该不是讽刺我吧?现在流行的是‘骨感美人’,对了,那个金洋子如果再瘦一点儿,可是符合当今的审美时尚。”

  “真快呵,从毕业后我们只见了一次面,而且那次见面也是十几年前了。”苏云骋的语气里透出些许伤感。

  “是呵,我们真是老了。”任天嘉也动了感情,用另一只手轻轻捋着苏云骋保养得很好的头发,“只是你还显得很帅气,可我们女人就不行,经不起时间的摧残。你看,我都有白头发了。”

  苏云骋的脸上露出激情:“天嘉,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惦记着你,放不下你,多少次想找机会去北京看你,可是一直没能如愿。你来了,真好,我真高兴。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任天嘉握着他的一只手,柔声说:“云骋,谢谢你一直没有忘记我。其实,这十多年来,我也没断了思念你,我还托人打听过你的情况,知道你过得很好,我为你高兴。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咱们俩没有白白同窗一场,这份情意我到死也不会忘记。”

  “天嘉……”

  “这次能看到你,我就特别高兴。本来,我可以不下来的,即使下来也可以不到你这个省来,就是为了要看看你,我才主动提出带一个组来东北。原先定的是春节后就来,后来国务院领导指示往后放一放,你知道当时我是多么失望。现在好了,看到你仍然这么健康,这么有作为,我真比自己受器重都高兴。相信我,云骋,我说的是心里话。”

  苏云骋长吁一口气。任天嘉的话像汩汩的温泉流过心头,熨得他周身舒服。他也很感激她的温情。

  沉默了一会儿,任天嘉把话题转到城市升格上来。她告诉苏云骋,由于国务院始终对这件事不看好,至少在短期内进入实际操作的可能性不大。她这次来,主要任务还是做调查研究,为下一步决策收集材料。她劝苏云骋不要过于看重这件事,还是着眼于往省里发展更好一些。

  苏云骋苦笑:“省里?到我这个年纪还想往省里发展?玩笑话!”

  “对了,”任天嘉坐直身子,伸出一个指头点着他的额头,用警告的口吻问:“我在省里可听到一点对你不太有利的传言——当然不是什么要害人物讲的——说是你和一个叫什么洋子的女记者打得火热!肯定是那个金洋子吧?”

  苏云骋心中暗惊,嘴里却说:“哪有的事!她是醒儿的同学,常跑市委、市政府机关,当然和我接触多一些。怎么会有这些不负责任的胡说八道,而且还传到省里了?”

  任天嘉笑了:“秀色可餐,倒是一件佳话。——金洋子嘛,年轻漂亮,举止言谈都够品位,别说你,我如果是男人,也不会不动心。”

  见苏云骋要分辩,她止住他:“哎哎,你也别嘴硬,三十年前我就知道你有什么毛病,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我?那天采访我时,我就看出那女孩子瞧你的眼神不对劲,绝对不止是下级对上级那种敬畏和崇拜。云骋,事业有成的男人受女人喜爱不是坏事,也很正常,只是不能让她们毁了你的前程。我劝你处理好这件事。”

  苏云骋脸红了,不再争辩,但也没承认。任天嘉善解人意地换了话题,说要跟苏云骋去家里看看柯援朝。

  “三十年了,我怕连她长得什么样都忘记了!”她不无戏谑地说。

  苏云骋拗不过她,只好答应晚上派车来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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