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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文联建议五月二十三日正式开幕,会期两天半。”

  “五月二十三日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的日子,文联选择这一天开幕显然是有纪念之意。”苏云骋点头表示同意,又补充道,“通知市领导,那天尽量都出席;另外,可以请中央和省里一些文化界名人到会,借他们的嘴为我们作宣传嘛!”

  穆有仁连声喏喏,接过苏云骋递过的讲话稿,临出门时,他突然停住脚步,欲言又止:“苏市长……”

  “你还有什么事要讲?”苏云骋说,“我要去开常委会了。”

  穆有仁踌蹰片刻,赔着笑脸说:“您先开会去吧,什么时候您方便,希望能给我点时间,我有点个人的事情要向您汇报。”

  苏云骋送走穆有仁,走进小会议厅。这里本是他召开市长办公会的地方。过去的市委常委会都是在市委大厦的常委会议室里开,自他代理市委书记后,就挪在这里开了。今天的议题比较简单,进程也很顺利,两件事,一是就市、区、县机构升格方案形成决议,然后以市委建议方式提交市人大表决通过。二是提名冉欲飞为市长助理,协助栾副市长主抓全市教科文卫工作。让他先当助理只是一个过渡,一则栾副市长尚未正式退下来,二则提任副市长需要市人大批准,苏云骋对市人大会是什么态度心里没有把握,而任市长助理则不需要过人大那一关。

  与会者无人表示异议,两件事都是满票通过。这个结果在苏云骋意料之中。当今中国的政治体制,说是先民主后集中,其实民主也好,集中也好,都是一把手意志的体现。就拿提拔干部来说,市委书记如果执意要用张三,十个常委有九个反对也没有用;反之,市委书记铁了心不想用李四,十个常委有九个拥护也是白忙。说是书记的一票和常委的一票分量相同,可是谁都知道,书记那一票的“含金量”就是和其他常委的票不一样!你说他搞“一言堂”?也未必,提不提拔某个人,书记自会讲出道理,就像有人开玩笑说的那样,总结一个人的优点,可以把他树为劳模;而同一个人,你若专挑他身上的毛病归纳起来,把他投进监狱也不过分。“权大嘴就大。”这就是官场民主的现状。何况苏云骋现在是党政一把手集于一身,无论是常委会还是市长办公会,都是他来拍板,更是名副其实的“一言堂”,有哪个部下那么不识趣,会去拂主要领导的心意。

  苏云骋很满意。把冉欲飞提起来,除了通过这两年的观察,他认为这个年轻人的确有一定能力之外,还有一条不能拿到桌面上的理由。冉欲飞的父亲从当仙峰市副市长到当人大常委会主任,对苏云骋一直很赏识,自苏云骋在轻工业局工作时起,他就给过不少或明或暗的关照。春节期间,苏云骋去给他拜年,退下去多年的老主任很关心地打听自己儿子干得如何。当然,老爷子并没有让苏云骋重用冉欲飞以报答自己之意,但从那时起苏云骋就暗自动了这个心思。他认为自己是个重感情的人,无论是在政坛上还是在生活里。

  39

  秋未寒没想到穆有仁会不约而至。当秋叶在门口喊“哥,来客了”时,他仍埋头读着手里的书,根本没往心里去。家里的客人多是夏珊珊那几个要好的姐妹,他是个不喜交际的人,很少到别人家里去,他的同事或朋友也少有人来。

  “哟!副部长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敬请恕罪。”秋未寒放下手头的书,接过穆有仁脱下的风衣,半开玩笑地把他请到自己的客厅兼书房里。

  “饭后信步南山,偶然路过宝地,故而登门造访,不速之客,有失礼貌吧?”有仁也学着京剧里的道白戏谑道。

  两人都笑起来。秋未寒把夏珊珊叫出来。夏珊珊显得很高兴,亲手给客人泡了一杯黄山毛尖茶:“部长难得来我家一趟,实在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只好‘清茶一杯敬亲人’。”

  “君子之交淡如水嘛。”秋未寒自嘲似地说,“当年曹琨当上‘大总统’,冯玉祥给他送的贺礼就是一坛清水。”

  穆有仁托起茶杯,上面仿佛印着夏珊珊手上淡淡的脂香。他好似无意地瞄了坐在身边的女主人一眼,暗地里着实为她的标致和风韵而惊叹。夏珊珊今晚一副家居打扮,穿着嫩黄色体形衫,婀娜的身姿如春柳临风,凸乳蜂腰,曲线毕露;柔亮的长发用一根紫色发带随意束着,薄施粉黛的脸颊像剥壳的蛋青般细腻光洁;婴儿似的睫毛和细长的眼角总像是含着笑意,小巧的鼻翼和豆蔻色的芳唇搭配得精美绝伦,让人不能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秋未寒这小子真是“痴儿自有艳福”,天知道冉欲飞当初为什么娶进那个俗不可耐的“河东狮子”,却舍了这么个人人见了都要垂涎的尤物!只是听说欧阳举明里暗里地总带着她在一些交际场合出现,甚至有人说那位副市长被这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的,在会场上打瞌睡都念叨她的名字,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事。不过话说回来,哪个男人在这样绝色的女人面前能不动心?何况欧阳举那样出了名的情场老手!恐怕只有秋未寒这个呆子还蒙在鼓里吧!

  “最近读点什么?”穆有仁拉回自己的思绪,拣起秋未寒放在茶几上的书,那是美国人保罗·福塞尔写的《恶俗》。

  穆有仁有个特殊嗜好,就是藏书。前年省青年联合会树立“十大青年藏书家”,他荣膺其名,一时成为读书界的名人。平心而论,在这方面,他也可以算得上半个专家,对什么孤本、缮本,宋版、明版,都明白一些。秋未寒对他的许多作派看不大上,唯独与他能谈到一起的,就是评书、品书。在购书上,穆有仁还是肯花钱的,在学校时就舍得自己掏腰包买一些大部头;到报社和市委宣传部后,有了花公款的条件,买起书来更是不在话下。秋未寒书架上那套精装中国十大古典名著就是他送的。

  秋未寒说:“报纸上正在讨论什么是时尚,七嘴八舌的怎么说的都有,可没有人能给时尚下个准确定义。我想试试写篇文章参与讨论,找了几本书开通开通思路,这个福塞尔倒是个研究时尚的专家,像她们这号人读过了,肯定会扫兴不少。”他指指妻子。

  夏珊珊白他一眼,“我们这号人怎么啦?谁还不兴许时尚一点儿?有几个像你一样,年轻轻的打扮得像个老头子似的!”

  “所谓时尚,也就是街面上说的时髦而已。”穆有仁的兴致被调动起来,摩挲着手里的书,“珊珊说得对,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人们有理由追求时髦,特别是年轻一代,总不能再像‘文化大革命’年代全国上下都是黄军装、蓝工装那种样子吧?”

  “时髦也好,时尚也罢,我都不反对。”一进入辩论状态,秋未寒就亢奋起来,思路变得格外清楚,话也说得流畅多了,“关键是要搞明白,时尚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求时尚?时尚应当是什么品位?”

  穆有仁禁不住笑起来:“未寒,你提的问题理论色彩太浓,大街上的帅哥靓妹们感兴趣的是标新立异,或者领导潮流,可不关心你讲这一、二、三、四的大道理。是吧,珊珊?”

  “就是哩,等你把这些理论搞明白了,外面的时尚早就过去了。”夏珊珊撇嘴。

  “这正是问题所在。”秋未寒不但没被说服,反而愈加理直气壮,起身取出福塞尔的另一本《格调》,“你们看,大众都在那儿谈论时尚,福塞尔就写了这本书,以‘格调’来诱惑人们去追逐时尚。于是全世界的人都把这本书当成‘摩登指南’,如何穿衣、如何用餐、如何说话、如何处事……好家伙,前两年这本书译成几十种文字,一版再版,畅销全世界。可是当人们捧着《格调》孜孜不倦地学习、模仿时,还是这家伙,又写了一本《恶俗》,嘿,他倒转枪口对着受他鼓动拼命崇拜时尚的信徒们开了火,你瞧他怎么说——‘将本来糟糕的东西扮成优雅精致、有格调有品位,并把它当成时髦或时尚去追求,就是恶俗’!哈,那些照着他的书去学去做,去亦步亦趋地追崇时尚的傻瓜蛋,这下子又被他打入恶俗之列了。你说,谁还敢自称是时尚中人?”

  “你赞成福塞尔的观点?”穆有仁欣赏着这两本书,他的藏书里还真没有福塞尔的作品,这个美国人对他来说很生疏。

  “不能说完全赞成,我倒是受了点启发。”秋未寒得意地站起身,“在我看来,时尚是什么?时尚是流行感冒,是一个温柔的、甜蜜的骗子。”

  夏珊珊不屑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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