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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还是要办个婚礼好,不然总是没有着落,另外,面子上也好看。”柯援朝诚心诚意地说。

  “都这么大岁数了,要什么好不好看的。他的孩子一直在找我的毛病,我们两人能不能成,还两说着呢。”任天嘉有些伤感起来。

  柯援朝宽慰她一气。末了,任天嘉告诉她,关于仙峰市升格为副省级一事,她得到点最新信息,给苏云骋往办公室挂电话不太方便,如果他回来,可以让他往北京回电话。

  撂下电话,柯援朝再也没法入睡,满脑子都是任天嘉年轻时那又娇又俏的模样。自苏云骋毕业离校她就不曾再与任天嘉打过照面,印象中的任天嘉仍是那么年轻柔曼,像一支舒缓的小夜曲,令别人,尤其是男人见了就要动心。她竟然称自己是“小柯”,哦,对了,她与云骋是同届,大概比自己大两岁。柯援朝暗自掐算着。她刚结婚就知道丈夫曾与任天嘉“有一腿”,但苏云骋始终不承认与她有过过格的事。论姿色,年轻时的她并不比任天嘉差,而且从婚后第一天起两人就很少分开过,包括“*”中被强迫走“五七道路”,她也一直与苏云骋在一起,所以,如果说任天嘉“插足”,倒也确实没有什么机会。但凭着女人的敏感,她却能隐隐约约感觉出来,苏云骋从来没把任天嘉彻底忘掉。

  想着任天嘉,柯援朝的思绪又转到自己的一双儿女身上。任天嘉好像也有一个女儿,大概和苏醒年龄相仿,有二十多岁了吧?听说跟她爸爸去了国外。苏醒前两年也闹着要出洋,自己舍不得,后来动员她去了“霓裳”,扑腾了几年,现在在仙峰市多少也算有点名气了。只是这个女儿的观念过于超前,不但言谈上常常有惊人之论,感情方面似乎也颇招非议。孩子大了,她这个做母亲的明显感觉出在女儿身上的影响力越来越小。有时候你苦口婆心,她却似听非听,让你无可奈何,只能干生闷气。儿子也是一样。苏畅小时候从床上摔到地上,脑部多少受点刺激,思维方式更是与常人有异。他自小学习就不好,曾经两次降级重读,最终还是连高中都没念下来。苏云骋起初还想方设法给他请家教补课,甚至自己亲自辅导他,但最后还是满心悲哀地放弃了,承认这个宝贝儿子已经不可能像自己一样跨进大学的门槛。苏畅却不知道愁,成天在社会上追逐各种“新潮流”,替人宣传过“红茶菌疗法”,迷恋过“鹤翔桩健身术”,现在又成了仙峰市最年轻的天主教徒。柯援朝在单位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春风得意,可是回到家中一想起两个儿女,烦恼就堵满心口。苏畅还好说,年纪小,将来大不了自己养着他就是了,可苏醒转眼就二十五岁,至今还没有个着落,眼瞅着往“大龄青年”的队伍里去了,搞不好真要像苏畅嘲笑的那样,要“臭”在自家窝里了。

  柯援朝心里很清楚,虽然女儿是自己生的,可是,感情上却与父亲更亲一些。这一方面是苏醒小时候,正赶上苏云骋受“*”冲击,赋闲在家,与她有更多的交流机会,另一方面是苏云骋比自己处理事情更柔和一些,他很少疾言厉色,即使是命令儿女做什么事,也习惯于用一种商量的口气,而自己则在孩子们面前板着脸的时候居多。晚上难以入眠时,她也督促苏云骋过问过问女儿的婚事,可他却说,二十多岁的人,还用父母操这份心?你我当年走到一起,哪一方的父母过问过?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婚姻大事,做父母的哪能不过问?为此,柯援朝很生苏云骋的气。当爸爸的不开口,她这个当妈妈的可不能甩手不管。她要给女儿选个称心如意的“快婿”!在这个问题上,绝对不能给女儿太大的“自由度”。

  27

  苏云骋回家时,已是夜里十多点了。柯援朝斜倚在枕上正在煲电话粥。苏云骋听了不到两句,就知道她正在和别人探讨女儿的婚事。女人聊起这个话题来,总有说不完的话。他不为人察觉地摇摇头,进到洗浴间冲了个澡,披上睡衣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已经有一年多不和柯援朝同床而寝了。他没有这方面的激情,而柯援朝似乎对此也不在意。

  扭开床头灯,苏云骋取出带回家来的一摞子文件,戴上花镜看起来。从当科长起,他就懂得文件对于他的前程具有什么样的意义。他从来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份文件,哪怕只是一个爱国卫生工作方面的通知。官当得越大,他越感觉到文件在官场的重要性。在这样一个高度中央集权的国家里,作为执政党的一级首脑,文件向他传达着上级的意图,描画着大政方针的轨迹,暗示着每一项举措的未来走向和命运。吃透文件精神,就能确保自己和自己所代表的一级党组织、一级政权不被上级挑剔,不被时代潮流抛弃。反之,就不会在政坛上当“长青树”“不倒翁”。有了这种认识,他不仅对上级文件研究得很认真,对由他签发或市各部委办局下发的文件审查得也很细。市委、市政府的笔杆子们都知道,苏市长是个难侍候的主儿。

  新华社的一份内参稿引起他的注意。文中提到,目前一些地方的城市化进程存在严重误区,县改市、县级市改地级市、地级市争当副省级市,全国有近三分之一的县市卷入这股风潮当中,为此而无所不用其极,急功近利现象随处可见,在国内外都造成很坏的影响。记者为此建议严格控制城市升格,并通过立法规范城市化工作。苏云骋前后读了两遍,心里暗骂了一句,双手垫在脑后琢磨起来。他知道新华社记者的分量,他们的内参稿都是直达中央书记处甚至政治局的。中央能够转发这篇稿件,说明对其中的观点是赞同的。无疑,争取让仙峰市再“长”半格,看来不会像任天嘉说的那样容易。

  正想着,柯援朝裹着睡衣推门进来,把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他。

  “回个话吧,你的老情人找你啦!”她不阴不阳地说罢,又回屋了。

  “老情人!”苏云骋看看手里的纸条,苦笑着摇摇头,拿起电话机,拨通了任天嘉的号码。任天嘉显然正守在电话旁,马上就接上话了。两人寒喧一会儿,任天嘉告诉他,国务院最近专门开会研究了城市经济体制改革问题,对当前一些地区出现的突击升格、突击提干、超编制配备干部现象十分重视,责成国家体改委拿出下一步改革的总体方案,同时要求国务院研究室、国家计委和建设部共同制定城市化建设的五年规划。鉴于个别省、区、市在机构升格问题上严重弄虚作假,国务院要求国家体改委对各地上报的拟升格城市重新严格审查。她受命带一个工作组到东北三省,很可能还要到仙峰市来看看。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苏云骋问。

  “各司局要先碰碰情况,估计不久就要离京。不过我得先到省里。”

  “那是自然。”苏云骋不想让任天嘉误解成自己对城市升格迫不及待,便用一种很轻松的口吻说,“你为我的事着急,我心里明白。可是我这个年龄已经没有什么大的发展了,所以你也不要为仙峰市的事过于发愁。能成更好,不成也没有多大关系。我估摸着,这个市委书记还是要让我干的,再当一届市委书记,我也就满足了。”

  这也是他的心里话。如果对方不是信得过的人,连这种话他也是不会说的。

  “该争取还是要争取。你们省对仙峰市评分很高,排名也靠前,所以你也不要轻易放弃。”任天嘉劝道。

  “好吧!”苏云骋答应着放下电话,心里还是有些感动。到底是“老情人”,关键时刻便能看出远近来了。她所处的位置,说话会很有力度,如果省里态度明朗,再加上她从上面玉成其事,这出戏就好唱了。

  只是,即使仙峰市真能变成计划单列市,自己真能变为副省级干部,对一个年届半百的人来说,又有多大的实际意义呢?

  28

  第二天上班刚进办公室,郭斧就跟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告。

  “什么事情?”苏云骋有些奇怪。平时不管是上面的文件还是下面的请示,都是秘书送来,很少由秘书长亲自交给他。

  “很急的一件事。”郭斧开门见山地说,“地震台和气象局联合打来报告,仙人山风景区北山沟有一处山砬子有滑坡的危险。那一带有一些村民,需要搬迁。”

  “胡说八道!”苏云骋不加思考地说,“晴朗朗的大冬天,不打雷不下雨的,怎么可能滑坡?地震台的台长是不是吃错了药?”

  郭斧笑笑,又正色说:“两家是几次碰头分析后正式行文的,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估计也不会贸然行事。所以这件事还是应当重视,人命关天,马虎不得。”

  这种带有教训人的口气,只有郭斧这样的老资格才能在市长面前用。苏云骋似乎也习惯了他的语气,接过报告仔细看了一遍。报告列举的现象确是怵目惊心,他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那处山砬子周围有多少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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