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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回话吧。"想来,今夜的晚宴定是来了些古痕意料之外的客人。那么这些人会是谁呢?

  我戴上淡蓝色面纱,走在通往宴客厅的主路上,身后跟着飞羽和古巽。倚仗着十几年的扎实功底,我胸有成竹,并不为弹奏的事发愁。我心里思量着,这种场合该弹奏什么曲子。《云水禅心》、《知音》、《素还真》这些曲子曲调悠扬谐美,都是不错的选择。

  转眼我已入了豪华大气的宴客厅。

  取舍半晌,我最后决定选弹《素还真》。《素还真》本是霹雳布袋戏里的曲子,而这戏里还有个叫素还真的人物,他是个备受争议的人,有人说他是道貌岸然,踏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的冷血人物,是个枭雄;也有人说他是为了天下人的福祉,不惜牺牲个人幸福的伟大之人。

  孰是孰非,任人评断。

  只是在我心中,素还真是个器宇轩昂、温文儒雅、谦虚有礼、关怀众生的人,也是一个武学莫测高深、足智多谋、处世圆融冷静的人。

  他无为,无我。

  无情。

  《霹雳九皇座》第三十二集,蜀道行有这样的话,"无情并不是冷漠,而是将小爱投向更宽广的大爱。或许太过理想化的缥缈,走在无情的道路上,也会感觉徬徨不安,矛盾,无助,恐惧纠葛难解,无从抉择的状况,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将成无向的狂,恶生的魔。到那时候举起你的刀剑,浸淫在初阳之下,最纯洁无瑕的光将会带领你的心,引回初始走上此道的决心。"

  我一直很喜欢这段阐释"无情"的话,因此在我心中,素还真貌似无情却有情,他以武林和平、天下大同为己任,"谋为天下谋、利为天下利"。他是具有大慈悲与大智慧的凡圣一体,返朴归真的"素还真"。可用"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作为对他最好的注解。

  不知为何,想到素还真,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云楚来。我并不懂云楚,但我马上认定云楚并非素还真那样的人物,或许是因为我对云楚的恨已经根深蒂固,已经混入我的血肉中,每每想起他,只因为想起了我对他的恨。

  我也曾恨过古痕,却远没有我对云楚的恨来得深刻,来得透骨难忘,似乎这恨不仅来自于我的灵魂,更来自于我的身体,我是全身心地恨他,惧他。

  "少夫人,"齐管家打断我的思绪,"少主请您待会儿便在这垂帘厅弹奏。"

  我晃过神,扫了一眼垂帘后的古筝与琵琶,回看眼前慈祥睿智的老者,展颜一笑,"有劳齐管家了。"若没有他的操劳,古府定不会有今日的风情,古痕也难以如此从容淡定。

  为古痕,我该谢谢他。

  齐管家微微欠身,"少夫人折煞老奴了,这本就是老奴的分内之事。"

  我笑笑无语,齐管家便告退去忙别的,我在古筝前坐下,将要弹的曲目告知飞羽,让她去转告主位上的古痕。

  这时,客人们已经入了坐,古痕坐在厅中的主位上,大厅内两侧坐了十数位衣着光鲜的客人。我所在的垂帘厅在主位的左边,以垂帘与大厅相隔。大厅内以十几颗硕大的夜明珠照明,颇有灯火辉煌的感觉,我能看见厅里右面的客人,但由于垂帘的缘故,看不分明客人的相貌。

  古痕说起客套圆滑的场面话,晚宴已然开始。听他的话,似乎今日来的客人,都是为买粮之事而来。

  醉城本身并不盛产粮食,但它是天下最大的粮食集散地。如今和国政变,赤唐国内乱,各地为防战乱,开始储粮,因此粮食需求猛涨。而放眼天下,也只有收粮渠道繁多的醉城才有能力额外供粮。

  在座的客人,不论何方神圣,也皆是为了买粮而来。

  古府的下人穿梭往来,将一盘盘美味佳肴搁置到客人的桌前,古痕端起酒杯,邀客共饮了三杯,接下来便轮到我出场了。

  他那句"内子将为诸位贵客助兴一曲"刚落,我便扬起了手。

  手落音起。一曲淡幽的《素还真》缓缓奏响,这曲子我用了双手指法起弹,一手定调,音坠清脆响亮,一手造势,音连缠绵,如流水不绝。由于双手指法的运用,因此,曲子听来立体感很强,除了融有单手指法的淡薄脆雅,还有连绵不断的潺潺之势。

  我专注地弹着,整颗心已醉进了这首曲子,到了忘我无我的境界,更无了宴会,无了贵客,可以说,这是我最投入的一次弹奏。

  赤唐国郑王府那次,我虽也用了十二分的心力,却过于追求技艺表现,用情不够,而这次,我不求表现,反倒整颗心掉进了曲中。

  我心即曲,曲即我心。

  我心已为曲所醉,可还有人能不为曲而醉么?

  一曲罢了,我满意地看着各人的反应,古痕精于声乐,他已痴醉,不敢置信地向我投来惊艳的目光。我收到过古痕各种眼光,唯独没有惊艳的眸光,今夜倒是成全了我。我知道他惊艳的并非我弹奏的技艺,正如所有的内行人一般,人们赞赏和追求的永远是技巧之外的境界,是一种心、音的融会与升华。

  只有达到人无人,心无心,琴无琴,音无音的绝妙化境,才能以音传情,以音表心,以音达意,而后以音动人,以音感人,以音摄人……

  古痕走下主位,亲自拉开垂帘迎我,我不失优雅地跟着古痕走到主位前坐下。厅内一片寂静,我客套了几句,抬眼速扫众人,厅内之客,真是龙蛇混杂,贵公子、儒士、侠客皆有。

  天呀!我的心忽然怔住,目光交替停驻在主位左侧和右侧第一张桌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左侧桌前端坐着,向我投来探寻与赞赏目光的竟是儒服淡雅的水墨宇--那个春风般能温暖我的人儿。而右侧桌前坐着的第二人却是一身侠士装扮的荀隐--那个曾经宠爱着我的人,那个怕我湿发入眠会生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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