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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我摇摇头,笑着说道:“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睡一会儿便好了。”

  小豆子点点头,“那,我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子轩点点头,让他出去。

  “子轩,梅花竟然开了?!”我突然间没来由地精神起来,“我要去看,好么?”

  他看着我,犹豫了半晌,我央求着,他点点头。

  披上厚厚的披风,刚一开门,风卷着雪花迎面袭来,虽然冷些,人却精神了许多。

  扶着他缓步走到亭子,远远地看见雪白中星星点点的红,甚是惹眼。

  子轩扶我到亭中坐下,道:“外面风大雪急,我去摘了与你看。”

  靠在竹椅上,看着他立在雪中,我微微笑了,春看桃花,夏赏荷;秋有红叶,冬采梅。可谓四季圆满了,只是,难道这也是上天赐我的最后的礼物?眼看着竹林里的一切渐渐变白,西湖上空雪花飘飞,对面的断桥、雷峰塔渐渐没入这漫天飞雪中。雪,自天上来,终究会回到天上去,而我,自哪里来,也要回到哪里去么?

  看着这梅花红得惹火,恍然想起一年前嫁给他的那片火红。火红的烛火、火红的嫁衣、火红的盖头、火红的鸳鸯锦。

  口中轻轻叨念着那熟稔的词句,“梅花看似雪,红尘如一梦,枕边泪共阶前雨,点点滴滴成心痛。忆当时初相见,万般柔情都深重,但愿同展鸳鸯锦,挽住时光不许动。情如火何时灭,海誓山盟空对月,但愿同展鸳鸯锦,挽住梅花不许谢。”

  只是我知道,时光我挽不住,梅花开谢也不会随我心意,能得以看到这梅花,我便知足了。

  “这花儿很香,你闻闻。”子轩把摘来的梅花递到我面前。我拉着他坐下,靠在他的身上,仔细数着梅花的花瓣,又靠近嗅了嗅,道:“很香。”

  突然觉得周围一片空灵,不知是不是这梅花有灵气,看着红艳艳的梅花,我道:“帮我摘了戴头上吧。”

  他拿起梅花,仔细选了一枝,簪在我耳边。

  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帮我把头发顺在耳边。

  对他笑笑,“好看么?”

  他握住我的手,点点头。

  仔细地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自己都醉了一般。子轩,这张脸我是一辈子也看不够的,怎么我的这一辈子会这样短?外面雪越下越大,他搂住我的手臂紧了紧,我垂下头,贪恋地靠在他的肩头,突然间,觉得好满足。

  “子轩,我好幸福!”轻轻地在他耳畔说道,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再无力睁开眼。

  他低下头,用下颚抵住我的头顶,帮我掖了掖披风,却没有说话。

  这会儿,整个天地仿佛只是属于我们的,再没有别人,只有我们,只属于我们的紫竹轩,伴着漫天的雪花儿,飘来阵阵歌谣,不知是哪个姑娘竟然在这样的雪天唱这样的情歌,“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子轩,我不会等你;子轩,你要好好替我看这一片西湖,替我去看好多美好的景色;子轩,来世,我们约定来世,来世,你告诉我这一切;子轩,我们来世会再见么?

  身子渐渐不再觉得冷,眼前渐渐模糊着,好累,好困,好困……

  伸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胸前的那块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是没想到,牵着你的手,我却不能陪你到老……

  外面,雪继续下着,仿佛永远不会停一般。渐渐的,小亭周边堆起了厚厚的雪,雪花漫漫,洒到了亭子里的人身上,远远看去,仿佛连体的雪人……

  翌日,紫竹轩周围的竹林挂满了紫色的丝带。学生们知道,女先生走了,木先生说她喜欢紫色,要用紫色为她送行。只是小豆子却发现,平时总是笑着的木先生眼睛里再也没有笑意,只有红肿的眼睛。

  “先生,女先生去哪儿了?她什么时候回来?”平日里女先生总是会教他们各种好玩的游戏,小豆子有些怀念女先生了。

  “她,”木先生怔怔地看着小豆子,有些失神,道,“她去了一个很美的地方……”

  “杭州不美么?哪里会比杭州美么?”不懂事的孩子们继续问着。

  筱言,杭州很美,不是么?可没了你,杭州还会美么?

  “先生,您怎么没有跟女先生一起去呀?”

  “先生,您怎么了?” 孩子们继续追问。

  可当孩子们看到硕大的眼泪自木先生的眼中流出,便再也没有言语了。孙婆婆走过来,把孩子们带走,“孩子们,跟我去绑丝带……”

  木先生抬头看着这熟悉的书房,每一处都沾满了她的气息,每一个转弯都仿佛能听到她的笑声,“雪辰,子轩,你的名字都这么好听……”

  “子轩,你说,咱们的孩子叫小木头怎样啊?”

  “子轩,这里可是我的宝库,不许你看的……”她狡黠的小伎俩此刻都化作回忆,伸手去抓,却只有空……

  轻轻打开她的宝库,里面的东西在预料之中,是他送过她的所有东西,一封已经摩挲得发薄的信,苏赫送过的那个西湖缩影,还有……

  突然间,他怔住了,接着他愣了惊了,旋即释然。待到看完手中的信,他埋住头,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子轩: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在那个极美之地了。原谅我自己先行,留下小木头与你。

  子轩,我们曾说过的,不管谁人先去了,留下的那人定要幸福地过完此生。我曾允你的,你也允了我的,定要做到。

  子轩,替小木头再找个娘亲吧,有人替我疼他,代我照顾你,虽不免醋意萌生,但唯此我心方安。只是他日重结良缘时,莫对生妻谈死妇。

  写下此信时,脑海中百转千回,往事浮现,短短两载,浮生若梦。这会儿,外面阳光正好,我想起当时初见你的那张脸庞,温和的笑,仿佛那日午后的阳光。

  此生得识君,又能伴君左右,幸甚。幸福到最深处时,才觉时日流逝,方觉惶恐,眼见时日似流沙般自指尖溜走,我抓不住,只能越发珍惜每日与你共处的每点每滴。

  过往种种,尽数浮现眼前,回忆,如若珍宝,当初艰难时,此时唯剩甜美,与你共处的每一刻都是甜美,都是温暖。

  一杯香茗,一卷书,我终是只能求了半日逍遥;一抹斜阳,一壶酒,我也只得了半世逍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多想陪你到老,但我知足了,能够在咱们都爱的西湖畔,寻到这梦一般的日子,足够了……

  子轩,你说你喜欢我的笑,我又岂能不是?子轩,我不愿看到你的眼泪,答应我,不要为我流泪……

  子轩,答应我,要幸福,我要在天堂看你笑……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诗句,多美!子轩,我们不约在七夕,我们约在雪天,西湖畔,断桥边,雪飘处,再相逢……

  子轩,若有来生,我还要牵你的手,若有来生,子轩,你还识得我么?

  筱言

  “筱言,”木先生低低地呼唤道,“筱言!”他的呼唤声声变大,不断回响在竹林里。一阵风吹过,竹林里的紫色丝带飞舞得煞是好看,仿佛她,笑如花……

  多年后,紫竹轩早已不只是当年的小私塾,俨然成了一方圣土,天下学子都以来此求学为荣。

  大家都知道,这私塾的木先生最是和蔼,来历不凡,见人都是笑笑的。

  大家都知道,先生有个儿子,叫木逍遥,年纪轻轻,不仅长得玉树临风,更是学富五车。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逍遥的娘亲是谁。不过书院的学生都知道,每年冬日的某一天,木先生都会独自一人,静坐在竹林一隅,悄悄地看着那方墓碑,静静地与那墓中人说着话。

  年幼的学生听年长的师兄说,那里埋着的便是先生的娘子,逍遥的娘亲。

  今年,是那墓中人去世后第十八年了。

  今天,木先生又是一人独坐墓碑前,只是,今年的他越发苍老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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