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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困在阵中!”男子沉声答道:“沈墨寻了一夜。”

  “御林军中那些个眼线,都□了?”云晋言嘴角微扬,满眼志在必得,随手翻开一本奏折。

  “是,昨夜但凡有异动者,今日一早,皆数被擒。”

  “黎子何……还未下手么?”那个名字,沈墨皱了皱眉头,随即松开,仍是轻笑。

  “沈墨未到,暂未动手。”

  云晋言扫了一眼奏折,放在一边,脸上笑容愈发莫测:“那,放他一条生路。”沈墨的势力,未有想象中厉害,而且,好似有了更有趣的法子……对付他……

  “遵旨!”

  “沈墨现在呢?”云晋言这才抬头,扫了一眼眼前黑衣人,一直以来他精心培养的心腹,安插于皇宫各个角落,抑或说朝廷各个角落。

  男子正欲开口,突地眸光一凛,看向殿门,眼神刚一触到,门已经被一掌劈开,随之而来是魏公公的惊叫声:“沈御医!”

  沈墨满身冰雪,长发早已如冰柱,眉睫之上都是一片霜白,深蓝色的长袍,浸染得好似浓黑,全身杀气崩现,双眼冰冷得连眸中血色都要凝住,动作未有丝毫停顿,直直袭向云晋言。

  上一刻还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心中大惊,一个翻身掠到沈墨身前欲要拦住,被沈墨毫不犹豫一掌劈开,吐了一地鲜血,捂住胸口只看到沈墨身形好似鬼刹,一个眨眼便扣住云晋言的脖颈,抵在墙壁之上,出口之声更似被冰雪滤过,冷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说!子何在哪里?”

  云晋言面色微白,未有惧色,轻笑:“你想对朕如何?”

  “子何在哪里?”沈墨声音仍是阴寒,毫不退让。

  “谢公子!你居然胆敢杀朕么?”云晋言明显呼吸不畅,却不肯示弱,每个字都好似从牙间咬出。

  “呵,我什么时候怕过你?”沈墨手上力度更甚,笑容是从未见过的诡异,好似渗着血腥味道:“从来只有我想不想,没有我敢不敢!伤我所爱之人,你以为,还会有上次那般好运?”

  云晋言面色已经涨红,沈墨内功太盛,居然连一点反抗余地都无。

  刚刚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蓄起一掌,狠力劈了过去,还未近身,沈墨长箫在手,挥袖间暗器横飞,所过之处一片焦黑,黑衣人面露惊慌,左躲右闪几个来回,勉强躲过毒器,只听得沈墨又一声逼问:“最后一次,子何在哪里?”

  像是压抑着万千情绪,欲喷薄而出,声音低哑而暗沉。

  云晋言不甘示弱,面色白了又红,一个字都不肯吐出口。

  黑衣人见势不妙,忙开声道:“太医院后山桃花林!再不去怕……”

  话未完,深蓝色的影子好似一阵风从眼前掠过,云晋言已经跌倒在地,殿外也嘈杂起来,御林军已经赶到。

  只是来人还未看清刺客相貌,只看到勤政殿殿门打开,好似有人影在眼前闪过,紧接而来是云晋言的怒斥:“滚!”

  魏公公面色惊白,入门看到黑衣人的尸体,自毙而亡。

  大雪未停,落满桃树枝头,沉沉压下去,愈集愈厚,好似要将枝头压断方肯罢休。桃树底,细小的身子,紧紧蜷缩在一起,连微微颤抖都无,雪花一层一层飘下,欲要埋葬这片桃林最后一个活物。

  沈墨身后,卷起一片雪花乱舞,所过之处,只留轻浅痕迹,纯净的雪白,成为最刺眼的颜色,蓝色,蓝色,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一片深蓝而已。

  风乍起,吹过桃花枝头,雪落地,扑哧作响。

  沈墨眸光一亮,心念所致,人已到跟前,颤抖着手,扒开积雪,蓝色渐显,白色的雪,渗在黑色的发中,僵冷得没有丝毫生气。

  沈墨双眼好似要滴出血来,一手拿住黎子何的脉搏,一手抵住背后大穴,屏息运气。

  雪花仍是落下,触及两人身畔,突地化开,消散不见,黎子何僵硬的身子,渐渐幻起水珠,温暖湿润。

  雪飘,风起,雪化,人散。

  黎子何倏地吐出一口气,倒在沈墨怀里,冰冷到麻木的神经找到感觉,温暖的,湿润的,紧紧包裹着自己,恬淡的药香味道,总是能让自己安心,忍不住想要靠近,用尽了力气靠那味道再近一点,吸起一口气,声音好似悠远来自远方:“沈墨……”

  “嗯,不睡了,我……带你回家……”

  “沈墨……”黎子何又往沈墨怀里钻了钻,恢复知觉的面,带上苦涩笑意,有了意识的第一个瞬间,竟是想问这个问题:“你曾经……是平西王之子……对不对?”

  “嗯,对。”浅淡的声音,不带情感,却好似暖风一般,总能让人触到温暖。

  黎子何刚刚微睁的眼,再次闭上,好似有什么从眼角滑过,融入冰雪,再寻不见踪迹,伸手反抱住唯一一片暖地,黎子何轻笑,带着不明意味地轻笑:“沈墨……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短,又很长的梦。

  梦里季府未灭,梦里春光正盛,梦里她笑若夏花。

  梦里的爹,拿着明黄色的圣旨,满面红光,入了家门乐呵呵道:“黎儿,今日皇上下旨赐婚!黎儿你真真有福啊!”

  季黎面色微红,嗔怨道:“爹,你说什么呢?”

  “年近十五还未嫁人,你知道有多少人笑话呢?哈哈,此次居然是平西王世子亲自面圣求婚,绝无仅有绝无仅有啊!”季宁满面春风,说起来格外开心,忽略茶杯落地那一声脆响:“这位世子,当年可是极得皇上宠爱,连他的名字……”

  “不嫁!”季黎倏地站起身,秀美的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季宁皱眉:“黎儿不可胡闹!爹与谢千锵也算多年战友,他那个儿子,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可不比三皇子差!西南不知有多少女子芳心暗许,可惜他天性淡薄……”

  “爹都说他淡薄,淡薄之人,何以谈情?”季黎打断季宁的话,娇噌道:“爹……你舍得女儿嫁那么远么?”

  季宁躲开季黎,扬着手臂道:“淡薄之人,一旦有心,定会全意待你,如今他亲自向皇上请旨,定是对你有情在先……”

  “不嫁不嫁!无论如何,我不嫁!”

  “皇上圣旨已下,岂能由得你乱来?”

  “不嫁!”

  “跟着三皇子,日后只有吃苦的份……”

  “不嫁!”

  ……

  刚刚还完整无缺的梦境,被寒风吹散,幻作一句句“不嫁”,执拧而满溢傲气的两个字,黎子何觉得头疼,像是有谁在用利器在脑袋里搅着,沉沉的,往沈墨怀里钻了钻,药香入鼻,心安定了些,梦……还未完……

  伤心哭嚷的季黎,心疼无奈的曲哥哥,滑腻干净的声音:“黎儿,你不嫁,就不嫁!哥哥帮你!”

  “你如何帮我?”季黎眼睛早已哭得红肿,怀着微薄期望看着季曲文。

  “你别管。”季曲文笑,拿手刮了刮季黎的鼻子:“过阵子哥哥出门办些事,回来就等着喝你和晋言的喜酒。”

  “真的?”娇美女子破涕而笑。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季曲文抱着双臂,斜睨季黎。

  “黎儿最爱哥哥了!”

  银铃般的笑语,花开花落,那个夏秋交际,埋了许多人,葬了许多情。

  黎子何吸了吸鼻子,为何自己思绪会如此清明?为何,明明过去很久的事情,一直在脑中挥之不散?当年云晋言的声音,在耳边无数次回响,曾经于她而言,是惊天喜讯,如今,对她来说,是坠地噩耗。

  “黎儿,他主动请旨退婚,你们的婚约,解了……”

  解了,解了情,还是结了怨?

  当年让她惊让她喜的是这前半句,如今,让她伤让她疚的,是后半句。

  “平西王遇刺身亡,世子守孝三年,因此他主动请旨……”

  风又起,吹入心底一片湿凉,明明窝在温暖的怀里,明明呼吸着安心的药香,明明死死抱住了害怕失去的人,还是觉得……下一刻……他便会远去……

  “沈墨,你说过你有想要保护的东西,是什么?”黎子何的身子渐渐恢复暖意,吐出来的话,柔柔响在沈墨胸前。

  “人。”沈墨拂了拂黎子何的碎发,看她身上水汽快要散尽,稍稍控制了内力:“我曾经……想要护过……四个人……”

  “四个?”

  “嗯。爹,娘,你,还有……”沈墨突然笑了,风雪中显得格外干涩。

  “季黎。”黎子何接过他的话,心中钝痛,忍住哽咽问道:“你见过她么?”

  “嗯,”沈墨把她拥在怀里,抱着她站起身:“跟你一样,很久很久以前……见过……”

  黎子何垂眸,静静窝在沈墨胸口,缓缓闭上眼,不自觉地开始回忆,回忆还是季黎的日子,男子,与她相熟的男子,只有云晋言和曲哥哥。

  黎子何再睁眼,第一次细细打量沈墨,狭长的眼,黑亮的目,微薄的唇,永远对着自己微微掀起,坚毅的下巴不失柔色,对万事都是一副无谓淡然的模样,看着自己时,却好像倾注了全部力量,这样一张脸,俊美到让人无法忽视,可偏偏,她忽视了……不记得了……不记得曾经见过他……

  “沈墨,你喜欢季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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