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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他抬起眸,黑暗中,依旧辨得出如烈火般的煜煜闪光:“如果我没记错,在你离开我跟随宇文清出逃前一天,你来过癸水。而你回王府,才一个月,哪里来的一个多月近两个月的身孕?”

  我这才恍惚记得,去救宇文清的前一天,安亦辰曾向我求欢,我因宇文清之事毫无兴致,借口癸水来了将他拒绝。我又怎知,这事会造就现在天大的误会?

  我忙抓住他的手,解释道:“那天我心情不好,随口撒了谎。”

  “是那天在撒谎,还是如今在撒谎?”安亦辰漠然问我,结实的手掌潮湿而沁凉,唇角自嘲般的笑意如浮光掠影般飘泊着:“皇甫栖情,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想和我过一辈子;而我,也是真心实意想护你爱你一辈子。我愿意做你的依靠,哪怕这只是你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但我还是个男人。”

  他亲了亲我的额,将我拥抱了一下,久在被衾外裸露的肌肤瞬间将凉意传递给了对方。

  我打了个哆嗦。

  安亦辰为我将寝衣披在肩上,自己却披衣下床。

  淡绯色的霞影纱如水绵联晃动,连安亦辰的声音也在晃动,如隔了水纹般听不清晰:“我和宇文清的孩子,你只能选一样。但不管你选哪样,你都休想再踏出秦王府半步。我不会……容下那个小畜生……”

  门吱呀一响,又被带上,卧房中已没有半点声息。

  窗外,砌下春寒,蛰鸣啾啾,落花无声,清月撒辉,银霜满地。

  他应当踏了那清霜白石,又住回他的书房去了。

  我过了许久才从惊骇中醒过神来,抚住自己的小腹,很想痛声号啕,却知号啕再大声,安亦辰也不会再回头,回头多看我一眼。

  他有多喜欢我,就应该有多恨我。

  可是,他为何就不相信,我怀的,千真万确是他的骨肉呢?

  或者,没有了信任,我们之间的爱情,已经和泡沫般脆弱不堪一击,甚至只是风吹影动,便足以破碎,成为飘缈的虚无,连感觉到它,都变得异常艰难。

  那一晚,我做了很多的梦,流了很多的泪。

  最多最重复的梦,就是我落到了一个泥潭之中,拔足不出,越陷越深,越陷越深,眼看着那厚浊的泥浆已淹没我的胸膛,我的脖颈,我的下颔。

  我大声地呼救,我甚至已看到了颜远风正陪着母亲在一旁的草地说话,看到萧采绎微笑着在昭阳殿前舞剑,看到宇文清正持了一朵月芙蓉发怔,看到安亦辰正和夏侯皇后激烈地争吵……

  他们离我都不远,可他们都听不到我的求救,依旧专心做着各自的事。

  而泥浆已掩住我的口鼻,让我无法呼吸,让我憋闷窒息到快要死去……

  然后,我满身冷汗,满脸泪水,抽泣着哭醒……

  第二日自然是病恹恹的,头晕脚软到几乎无法下床。

  夕姑姑早知有些蹊跷,一早便在房外侯着,见我迟迟不起,便推了门进来。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她一撩开帏帐,已失声惊叫起来。

  我便知我现在的脸色一定非常可怕了。

  “夕姑姑……”我颤着身子,抱住夕姑姑温暖的躯体,惊慌地喊着,喉咙已是嘶哑一片,舌头僵硬得几乎拖不出音节来。

  “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昨天……不还是好好的么?”夕姑姑也是惊慌失措,高声喊着。

  “他不相信我。”我木然地瞪着壁上燃了一夜,终于燃到了尽头的小烛。长长的烛泪,顺了蜡台垂下,蜿蜒柔顺的线条,勾画着泪泪相叠的悲惨和无奈。

  我说得不甚清晰,但夕姑姑还是听明白了,脊背僵直了一下,扶正我的身躯,急急问道:“怎么会呢?你们不是和好了么?他……他还认为你和宇文清有染?”

  我们的和好,在安亦辰看来,只是因为舍不得而不得不进行的一种让步。他对我的感情,强烈到可以容忍我与他人有染,可到底无法容忍我为他人生下一个孩子,顶着安氏的名义。

  他不相信我的清白,所以,根本无法相信这个孩子是他的。

  林翌等人已被调开,我的身畔,除了夕姑姑,几乎没有可以依赖的人。而如今能帮我的,也许只有她了。

  努力凝定了心神,我将昨日安亦辰的话一一说了,也告诉了夕姑姑当日借口癸水拒绝安亦辰之事,吸着鼻子道:“夕姑姑,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绝对不要再失去这一个。——天又知道,再丢了这个,我还能不能再怀上下一个孩子了?”

  “我会去找王爷说,我不会让他发疯打掉自己的孩子。”夕姑姑蓄着泪,为我梳理长长的黑发,低低地劝慰我:“王爷心里头只公主一个人,我好好和他说,他必定能够想明白。……你的身子,也经不起再次小产了,我不许他把你的性命开玩笑!”

  我略略安定,抱住夕姑姑的身体,才渐渐阖上眼,安宁地睡了片刻。

  而夕姑姑一直抱着我,如同小时侯一般,用瘦弱的臂膀撑着我身体的重量,以翼护的姿态将我怀在她的怀抱里,直到茹晚凤神情忐忑地端来一碗药。

  浓重的药味让我皱了皱眉,立刻清醒过来。

  药吃多了,我对于药味还是有些辨别能力。这绝不是我寻常吃的调理药,何况我既已受孕,证明宫体恢复,根本没必要再去吃那些药。

  “王爷……让把这碗药给王妃喝了。”

  茹晚凤说着,觑了我一眼,立刻惊缩回了眼神,丝毫不见原先的从容。

  堕胎药?

  我不由攥紧了夕姑姑的衣袖,正要说话时,夕姑姑将手一拦,已把那碗药打翻在地,黑褐色的药汁淋漓于地面,曾经是赤色的金合欢花纹,顿时渲成暗黑的颜色,浑浊一片,再不见原先的华美吉祥。

  “晚凤,王爷是给气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么?我们公主虽然年轻任性些,可还不至于不顾自己的名节。她怀的,千真万确是王爷的骨肉,你要由着王爷的性子闹,将公主和这个孩子逼上绝路么?”夕姑姑声音很是凌厉,丝毫不见平时的温懦亲切。

  茹晚凤秀丽的面庞上泛出迟疑和烦躁,吞吞吐吐道:“王爷……王爷说,让王妃一定喝下去。如果打泼了,就再煎去。”

  “如果我不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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