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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我便知安亦柔的亲事,恐怕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说不准和夏侯明姬一样,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呢!可惜和那夏侯英不熟,若是相熟,说不准可以劝说上几句。这样身份尊贵而且温淑宁和的女孩他不要,到底想要怎样的?

  一时酒过三巡,奉上了沧江独产的大螃蟹,各有宫女在一旁侍侯着剥蟹壳,安亦辰却亲手剥了,用小匙将挑了蟹黄,一匙匙地堆到我面前的小银碟,堆得满满的,悄声笑道:“我亲手剥的蟹黄,你不会不吃吧?”

  我笑道:“我可真是饱了。”却还拿了匙子来,挑了两匙吃。

  这时只闻不远处似有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忙回头看时,却是夏侯明姬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吃着自己的螃蟹,脸上却还泛着薄怒的红晕。

  当下也不理会,只吃安亦辰给我挑的黄,然后帮安亦辰也剥了一个,看他吃得眉开眼笑,不由格格地笑。

  “啊,放月华灯了!”安亦柔忽然站起来,拍手笑道。

  我愕然道:“什么是月华灯?”

  安亦辰道:“是我们老家的一种风俗,用轻质的油纸糊了灯,放在河中,点燃,然后那灯渐渐会飞起来,飞到天空高处。有人说,这个灯,最终会飘月亮上去;也有人说,此时若对一盏灯许了愿,那愿望就一定能实现,所以又叫中秋许愿灯。”

  “这个是好玩!”我笑着,眼看那些孩子们首先耐不住,离坐到莲影池边去了,一些年轻妃妾,也随之赶了过去,正要拉安亦辰一起过去看时,忽听夏侯皇后唤道:“亦辰,你过来一下。”

  安亦辰拍了拍我的手,道:“你等着,我呆会回来陪你看灯。”

  我实在有些无奈了,这个夏侯皇后,瞧来还不是一点半点地不喜欢我,连我们看个灯也要找岔把他叫走,呆会儿灯放完了,我还看什么灯啊?

  这时安亦柔已走过来,挽了我的手,笑道:“二嫂,我陪你去看灯吧!”

  她的笑容妍媚清新,秀雅皎洁,如凝月华,又不失少女的天真烂漫,由不得我笑道:“好啊!”

  因我身体不便,我们也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只到人少的一处碧绿阑干旁侧了头观看,果见池中浮了无数的荷叶,每片荷叶上均飘了一盏小灯,均是用半透明的白油纸糊成,油纸上画了各式的画儿,有观音送子,有佛佗渡劫,有金珠元宝,有美人首饰,有四季花草,有鸟鱼虫虾,竟将凡尘世间一应俱有的物事,都画上了油纸了,不觉笑道:“若是嫦娥见到这些月华灯,只怕也要思凡了吧?”

  正说间,那些灯忽然陆续在河面升起,渐渐脱离荷叶,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数百上千盏油纸灯越飘越高,越飘越高,越过碧绿阑干,越过人影,越过海棠,越过树影,越过重楼叠宇,如无数朵招展风华的淡黄百合,径向空中升去,瞧那方向,竟真的飘向月亮一般。

  “二嫂,快许愿,快许愿!看准天下哪一盏你最喜欢的灯许愿!”

  安亦柔说着,小小俏脸已经涨得通红,双手合什,垂了长长的黑睫,果然许起愿来。

  我只觉身后的人越来越多,挤挤挨挨,只得又往安亦柔身畔靠了一靠,默默想着,许什么愿呢?母亲一生只盼我找到一个可栖情处,如今我遇到了安亦辰,应该算是找到了吧?那么,就为我这个孩子许愿吧,愿他平平安安出世,平平安安长大,以后和萧采绎一般健壮漂亮。

  我看住天空中新升起的一盏,合起双手,心中暗自为我的孩子祈着福。

  这时身后以及身侧愈发得挤了,估计不只宴席上的家人,连得些脸面的宫女太监都有冲过来许愿看灯的了。

  我心中不安,忙睁开眼,准备让到一边去时,正在许愿的安亦柔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惊叫一声,身子往我身上一侧。我忙扶住她,却禁不住那股子的冲力,刹不住脚向后退了一步。

  可我这退的一步,居然没踩稳,却踩在甚么圆形物事上,迫得我的身体飞快向后滑去。

  身后的人惊呼着,有来扶的,有往后退的,可到底没止住我倒下去的躯体,竟结实摔倒在地上。

  “二嫂!”我听见安亦柔惊惶地叫了一声,匆匆赶来扶我。

  我半撑起身,趁着大红灯笼迷蒙的光,清晰地看到,我方才站立之处,有数十粒颗颗滚圆的蜿豆!

  有人容不得我!有人要害我!

  “亦辰!”我吃力地呼唤着,想要站起来,只觉腰间阵阵坠胀,渐渐欲要撑成破裂的痛楚。

  “亦辰!”我惊慌地叫着,顺了安亦柔的手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无法撑坐得起来。

  “二哥!二哥!快来看二嫂!”

  安亦柔大叫着,一面让身畔的家人帮忙,将我扶了要让我站起来,我却觉得腰仿佛断了一般,阵阵坠疼瞬间变成了刮拉撕扯般的疼痛,一道暖流,迅速喷涌而出,飞速向外流逝,快得竟如流星一般,似要迅速将我的生命和血液瞬间淘空。

  我像面条一样软着,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觉在朦胧的月影里,安亦辰满脸的惊怒,飞奔而来,迅速用臂腕托起我。

  下腹的绞痛愈不可忍,我只是尽力地攥紧安亦辰的前襟,从牙缝中努力地吐字:“亦辰,救……孩子……”

  月华灯越来越远了,看来已经与星辰接近,一起在漆黑如墨的天际,眨啊,眨啊……

  却不知我许愿的那盏月华灯,有没有把我的愿望带到月亮上,我还有没有机会看到我那个和萧采绎一样漂亮的孩子,一双明亮的眼睛,眨啊,眨啊……

  那样似梦非梦的朦朦胧胧间,是安亦辰一直在呼唤我么?

  我一直听得到他在耳边叫着,栖情,栖情,栖情……

  我听得烦死了,想叫他闭嘴,可就是说不出话来,连眼睛都似睁不开一般。

  眼前是蒙蒙的一片,淡红色,似泊了血光般不真切。

  又听到安世远在呼喝:“再传御医,再传御医!”

  杂沓的脚步,似有什么东西往肌肤上扎着,却觉不出痛。

  唯一让我痛的地方,只有小腹,还在拼命地往下坠,往下坠……

  不要走啊,我的孩子,不要走啊,那是绎哥哥最后一点骨血啊!

  亦辰,亦辰,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一定要……

  血光,又是血光,是谁在叫,血崩,血崩?

  难道我血崩?我要死了么?

  “这个丫头怎么这么娇弱?摔一跤就这样?亦辰,这样的身子骨,能为你传宗接代么?”又有人在说话了。

  一直盘旋在耳边的呼唤声忽然消失,化作了一声愤怒咆哮:“母亲,够了!最好不要让我查出是谁在害栖情!否则,不管是安家的人,还是夏侯家的人,我都要她为我们的孩子陪葬!”

  陪葬?陪葬?为我们的孩子陪葬?

  我浑身颤动着,用力的嘶喊出声:“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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