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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我差点儿失声笑起来,看来杜茉儿真把父亲当做最敬爱的长辈了,却又不得不尽妃子的义务。被自己的父亲强暴?那心里的滋味,估计还真的不好受。

  杜茉儿见我笑得暧昧,嘿嘿一笑,忙岔过话题去,"仇澜一向在外征战,这几年我们虽然在一起了,却是聚少离多。这次我回晋州来,一是回娘家探望几日,二是想和仇澜聚聚,谁知我前脚刚到,二公子后脚又把他派到京城去了,害得我好郁闷,只好在娘家和几个姐妹厮混,也没来瞧妹妹,妹妹不会生气吧?"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的缘故,安亦辰自己不肯离府,才将仇澜派出带兵前往京城,遂摇了摇头,笑道:"可见安二公子着实是个不解情趣的。"

  杜茉儿妩媚杏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狡黠,乐呵呵道:"仇澜辛苦些没什么,我们老夫老妻了,有的是长相厮守的日子。若误了二公子的终身大事,那才叫罪过呢。"

  敢情又来了个给安亦辰说情做媒的。我一阵头疼,端了茶道:"嗯,我最近总不太舒服,又想躺躺了。杜姐姐,你是不是喝口茶再走?"

  本来聊得好好的,我却突然端茶送客,饶是杜茉儿性情爽朗不羁,也不由得微微变了脸色,立刻起身笑道:"那么,我先走了。京城那边已经安定下来,仇澜也说一时不打算离京,所以我隔几日就动身回京去了。妹妹不舒服,可要多多休息多多保重才是。"

  杜茉儿又向夕姑姑告了退,依旧将靴子踩得笃笃作响,留了一路欢快的声音。

  中午时白衣又将药送来,我看着他温润却冷淡的笑容,心里直想哭。见他将药端来,我忙怯怯地接了,只趁夕姑姑不注意时用乞恕的目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我不过和安亦辰抱了那么一下,他却生气了近半个月。也真是个小气鬼!

  接过药碗时,我的手指触到了他的手指,同时摸着了方方正正的什么物事,正从他的手中无声塞入。

  我忙小心地接住,若无其事地喝着药,悄悄地将那物事藏入袖中。

  白衣似松了口气一般,微微一笑,退了出去。

  那最后的笑容,已很温煦,让我心中一荡,忍不住想起二人痴意缠绵如踏云端的吻来。他是不是想告诉我,他原谅我了,或者,他非常想念我了?

  只作倦乏卧床,将夕姑姑打发走了,我拿出那物事来,却是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我打开看时,只有一行字:"情儿,设法让安亦辰遣你我入京。"

  情儿!

  我的身体飘然起来,这是多么旖旎而温柔的称呼!我的白衣啊,到底满心里还想着我!

  我不明白白衣为什么想让我们去京城,但白衣想着的,我一定要设法做到。

  傍晚,我拿了一只长箫,来到国公府的莲池边,坐在一处山石旁,对着满池的田田荷叶,夹岸桃花,悠悠而奏。

  奏的是一曲《蝶恋花》,曲意却悲思缠绵,乡愁万端。

  不多时,夕姑姑不见了,安亦辰已无声地坐到我身旁。

  "为什么吹得这么悲伤?"安亦辰担忧地望着我,轻轻道,"倒也似有些思乡愁绪。想京城了还是想……黑赫了?"

  提到黑赫,他顿了顿,那个遥远的北方,从来不在他的控制之下,而京城,却已久属安氏,虽未称王称帝,实际上却是一方霸主了。

  我缓缓站起来,扶了一侧的桃树,轻轻晃动,桃花纷纷而落,如粉色的轻蝶,飘飘舞过,落于石间。我一伸手,已有几片花瓣飘在掌心。

  粉红的花瓣,苍白的手掌,不知映照得谁更美艳,谁更凄恻。我一直不知道白衣天天给我吃的药里到底放了什么,我的身体明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脸色始终都是苍白的,如果不涂口脂,连唇边也是青中泛紫,一脸的憔悴病容。

  "二公子,你说,这花瓣的形状,像不像泪珠?"我嫣然着苍白的笑靥,低低问他,"这花儿离了树,就再也回不去了,很快就会凋零成尘土一样的颜色,是不是?"

  安亦辰脸上泛着纠结的苦楚,好久,才截然道:"栖情,除了回黑赫,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一笑,踩着落花,轻吟心头想着的词,"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安亦辰的眸子忽然亮了,"你想京城了?你想回京?"

  我垂眸,将如梳的长睫阴影投到苍白的面颊,道:"我的病总是好不了,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想回京去,死在我自己的屋子里,也就不算是流落异乡的孤魂野鬼了。"

  "你别说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安亦辰已跳了起来,大声叫道。他的眸光如惊涛拍过,浪卷千尺,痛楚、不忍和难堪交织,怜惜而伤感地望着我,全然不见了曾经的优雅温文和雍容自信。好久他才勉强镇定住自己,平抑着语调中的颤抖,道:"明天我就带你和你母亲回京。但你要相信,你不会死!到了京城,我会再找别的名医来给你治疗。你会好好的……一直生活在你的昭阳殿。"

  可昭阳殿是我母亲的,只是安氏从皇甫氏手中夺走了而已。现在,安亦辰打算凭借自己的力量将它守护住,永远交到我的手中吗?

  想到零落故国,我清冷地笑,无限凄瑟,却已不再是伪装了。

  是的,我是故作可怜,好让安亦辰主动提出送我们入京,这样,他再聪明,也不会想到有人会算计他。只要他想不到,白衣就会安全几分。至于白衣在想着什么样的计策,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尽量配合他的行动,让他顺利完成自己的计划。

  安亦辰似不忍再看我的面容,站起来踏了石阶欲要离去,忽然又顿住身子,也不回头,压着嗓子问:"栖情,你很喜欢吃葡萄吗?"

  我立刻知道夕姑姑必然将我通知颜远风救他的事情说了出来,他心头未必全信,却用旁人所不知的葡萄落款来试探我了。

  "我不喜欢吃葡萄。"我立刻回答道,"我只喜欢颜叔叔把我抱在葡萄架下玩,然后摘一大串漂亮的紫葡萄放在我手里。才摘下的葡萄被太阳晒得温温的,就像颜叔叔看我的眼睛一样。我喜欢那种感觉。"

  我叹了一口气,用力揉着掌中的花瓣,丢在风中,哽咽道:"颜叔叔死后,我老是梦到他给我摘葡萄,一大串一大串的,放在我小小的手里,我怎么捧也捧不过来……我捧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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