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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母亲和弟弟呢?

  我们会身在何处?

  颜远风甚至说过,一旦安氏掌握了天下,皇甫氏的日子更不好过。

  安亦辰依旧泛着自信的微笑望向我,神情柔软而温柔,居然让我有种感觉,感觉这少年终有一天会凌驾于众人之上,念在今日的救命之恩,向沦于微尘的我施舍他的感情,同时炫耀他的地位和权势。

  此刻,他正半倚坐着,枕着我的蜻蜓点水戏莲棉枕。他的身边还有一只温软而厚实的棉枕,寻常我很喜欢抱着它睡觉。

  我吸了一口气,取过那只棉枕,在他诧异的眼神里,狠狠压向他,蒙住他的脸。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我要这人死。

  这个念头,迅速而激烈地压过我其他所有的顾虑和思想。

  无法呼吸的安亦辰挣扎着,双手甚至按到了我的胸部,我也顾不得了,只是用力地按紧,按紧。

  而安亦辰触着我胸部后立刻缩回手去,只在床褥上乱按着,做无谓的挣扎。

  他原来的力气固然胜我许多倍,可惜,他已经昏迷了那么久,又有伤在身,挣扎的力道慢慢小了下来。

  "公主,他的烧完全退了吗?"夕姑姑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我一怔,手下一松。安亦辰趁机用力推开棉枕,扭过头,透了口气,开始剧烈地咳嗽。

  夕姑姑匆匆走来,放下水盆,拍着他的背问道:"怎么了?又哪里不舒服了?"

  安亦辰胸口起伏到全身颤动,仓皇地望着我,勉强吞吐着字眼,"我没事,刚喝水……呛着了。"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直到半夜,我睡在夕姑姑的床上,都能听到里间他强自压抑住的咳嗽。

  我心里不安,转而又想到,假如有一日,他处在我的位置,他会不会杀我?

  会,一定会!

  而且,我终于记起了为什么第一眼见到安亦辰时我会觉得面善。

  因为我们有很相似的眼神,明亮,清澈,却暗藏汹涌激流,深不见底。

  屋外有野猫在窗棂踏过,喵呜的叫声不绝于耳。我恼起来,随手拎过踏板上的一只绣鞋,狠狠地砸了过去,怒道:"叫什么叫,再叫明天宰了你!还让不让人睡了?"

  屋外顿时静寂。

  连里屋的咳嗽也静寂下来,鸦雀无声。

  屋外是寒风瑟瑟,梅花瓣片片摇落,明日必定又是落红满径了。

  第二天,安亦辰便下了床,自己倒水喝。看得出,他的身体恢复得并不好,脚下虚浮,眼眶周围在苍白中有着一圈黑边。

  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昨晚睡得好吗?"

  安亦辰回头看我的眸子很黯淡,但他还是微笑了一下,喝了口水,提足了精神,道:"睡得很好。特别是……公主让那只猫闭嘴后。"

  他继续安坐着,专心喝他的水,看着白瓷茶蛊上精致的青花纹,绝口不提前日我意图置他于死地之事。

  "看来,你恢复得也差不多了。"我从身后取出一个包袱,淡淡道,"这里面是一套太监的衣服,入夜后你换上,自己找机会混出宫去吧。"

  安亦辰终于抬眼,凌厉中有掩饰不住的愤怒和受伤,许久才褪去,瞳人重新变得清澈,而且明亮,明亮到将他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迫到黯然失色,然后浅浅笑道:"好,今晚我会走的。"听来云淡风轻,并无一丝爱恨。

  我笑了笑,转身走出去。

  掀开描双凤戏珠门帘时,我听安亦辰苦涩地低低说道:"皇甫栖情,你是恶魔!"

  恶魔?也许!

  这年头,想好好活下去的人,差不多都已是恶魔了。

  门帘外,夕姑姑正笔直地站着,眼睛里满是泪水。

  我怔了怔,忙笑道:"夕姑姑,你不放心,想让他多休息几天再走也成。"

  夕姑姑低哑着嗓子道:"公主,我知道你向来主意大。只是……你觉得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逃得出皇宫吗?"

  我转着眼珠子,道:"夕姑姑,你一定没听说过吧?传说安亦辰出世时,有星辰落入产房,应该是个星宿转世,死不了的!"

  转眼见夕姑姑望着我,虽不说话辩驳,泪水却流了下来,不由得吸了一口气,道:"不然,就让他再待两天吧。"

  "不必了。"安亦辰忽然也撩开帘子,沉静地走出来,微笑道,"夕姑姑,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今晚就可以离开。"

  夕姑姑握了他的手,哽咽道:"你的手这么冷,哪里就恢复了?你……你放心,公主只是随口说说,不会赶你走,你只管好好养着。"

  "夕姑姑!"安亦辰眸中已泛着莹澈水光。他反握住夕姑姑瘦弱的手,柔声道:"我知道夕姑姑待我好,亦辰这一世也不会忘了夕姑姑的恩德!"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转身回了屋,盘膝坐在床上休养。因未曾好好梳洗,几缕散发凌乱地垂下来,耷拉在脸上,更显得他面容惨白消瘦,如果不是生得尚算好看,必定形如鬼魅了。

  午膳时宇文昭来了,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是强作欢颜陪母亲和我说笑了好一会儿,方才离去。

  临走时,他自语般随口说了一句:"近来不是很太平,无事还是不要出宫的好。"

  我和母亲相视愕然,而宇文昭已走远了。

  "他这话,还真奇怪!"我纳闷道。

  "他说不要出宫,那你就乖乖的不要出宫吧。"母亲道,听说安世远的次子安亦辰失踪了,现在宇文氏和安氏一明一暗两处势力,差不多把京城都翻转过来了。"

  我的心里跳了一下。

  一处欲之死,一处欲之活。

  我呢?

  为眼前计,我想让他活;为长远计,我想让他死。

  我满脑子都是那苍白憔悴的少年,已经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憎恨了。而这少年,此时只怕已对我又怕又恨了吧?

  救他也无非是救了只中山狼!

  不知不觉中,我已走到颜远风的住处。

  依旧是人在檐角,向天饮酒,满面萧索。黑色袍子被寒风刮得猎猎作响,衣带飘飞着,如一片凌空乱舞的落叶。

  记得颜远风以前很爱穿素淡的衣裳,尤其小时候他在月夜折梨花的那一幕,隔了那么多年,那种花、月、人溶作一体的出尘绝俗,让我依旧印象深刻。从什么时候起,他喜欢穿这样深浓而不祥的黑衣?

  "颜叔叔。"我走过去,唤他。

  "公主,什么事?"颜远风跃了下来,总算目光还和原来一样温煦。

  "帮我做一件事。"我说。

  我请颜远风做的事很有风险,但我相信颜远风一定能做到。

  我让他设法找到安氏的人,暗中通知他们,今晚在皇宫等着救人。

  救安亦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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