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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浮华等闲度

  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玉京繁华无限,笑语如歌,风光盈绮陌。

  摄政王府的热闹,因着大燕衔凤公主皇甫栖情的频频造访而愈显喧嚣。

  玉辇彩仗,双鸾和鸣,一路香风从御道大街飘洒而过时,我似听到百姓指点时的细语,那些平凡脸孔上的笑意,分不清是艳羡还是讥嘲。

  "公主,摄政王府到了。"

  奶母夕姑姑清秀的面庞上扬起温柔的微笑,小心地来扶我。

  我连忙放松紧绷的脸庞,堆起清浅纯稚的笑容,在侍女的扶持下走出宽大奢华的车辇。

  近卫颜远风一如既往地站在华丽的百花穿蝶锦帘旁,安静地看着我,然后不远不近地随侍在我身边。

  "公主可来了,王爷可盼着呢!"

  "可不是,念了好几回了!"

  "哎,不过是十几天没见,公主又长高了些,越发标致了!"

  "是啊,才十二三岁的孩子呢,便出落成了这样,长成后再不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可不是吗,这是衔着凤玉出世的小公主啊……"

  莺燕环绕,珠翠飘香,绮罗裹就的贵夫人们笑脸相迎,行了礼,便是各色的赞誉之辞迎面扑来。

  我一如父亲在世那般明朗欢快地笑着,略带任性地敷衍几句,沿着五彩卵石拼成各色花纹的石径,径直走入前厅,向着迎上前来的中年男子行了礼,欢欢喜喜地唤道:"宇文叔叔!"

  这位身着金蟒紫袍的男子,身材魁梧,面目雄武,本是我父亲顺安皇帝的肱股爱将,封武威侯,如今却已是辅佐我那皇帝弟弟的摄政王了。

  天下无人不知,如今摄政王宇文昭才是真正的大燕之主,手握军政大权,权倾朝野,连先帝的骨肉血亲,除了分封在外的,已被他屠戮殆尽。

  当然,我还好端端地活着,和我当太后的母亲萧婉意、当皇帝的九岁弟弟皇甫君羽,依然被烘托在大燕皇朝的至高点,维持着大燕最后的骄傲。

  "栖情,你可来了!冷吗?"宇文昭握一握我的手,粗糙的茧子摩擦在我柔白的皮肤上,忽然就让我想起,那么多个日夜,同样的大手,也曾伴着快活的笑意,放肆地游移在母亲光洁如玉的身体上。

  "不冷!"我笑嘻嘻地抽出手,去抓夕姑姑的袖子,问道,"我的暖手炉呢?"

  夕姑姑温和地笑着说:"公主,到了王爷府上,就和到了家里一般,还用带暖炉吗?"

  我脸一红,向宇文昭做了一个鬼脸,跑到珠帘后为我专设的座位上,果然银质凤纹的手炉脚炉,白狐皮的垫褥薄毯,样样俱全,连案上的瓜果点心,都是我最爱吃的。

  "我就知道宇文叔叔对我最好了!"我拈着桌上的松子,笑得没心没肺。

  宇文昭坐在主位,笑道:"你开心便好。且看看今天他们备了什么好的歌舞吧。"

  我安坐不久,宇文昭的长子宇文弘、次子宇文颉以及一些相邀来的王公贵族也在外面坐下,等着欣赏歌舞。

  贴身保护我的颜远风依旧保持一贯的沉默,扶着剑坐在我身后。

  我侧过头时,又看到了他额际一丝两丝的白发,心里一阵揪疼,悄悄地抓了一把核桃仁,塞到他怀里,低声道:"颜叔叔,吃点儿这个吧。"

  听说,核桃仁能让白发转黑,延缓衰老。但颜远风的年龄与母亲相若,也不过三十上下,并不能算是老吧?他的头发,似乎只是从秋天那场重伤之后才开始变得斑白,连眉宇间的忧郁,也越发如夜色般深浓得化不开。

  颜远风接过核桃仁,却只是拢在手中,淡淡一笑。很虚缈的笑容,连烟笼雾罩般的瞳人,映着我的笑容,也变得虚缈而忧伤起来。

  我正要缠着他说话,耳边已传来女子细细的吟唱,琵琶错落,如珠落玉盘,铮琮悦耳。

  抬眼看时,一歌妓正独抱琵琶,安坐绣墩,款款弹唱。她虽是风尘中人,穿着却极是素净,只一根双蝶展翅的长长银簪便将满头青丝绾起,别无装饰,而一身银灰锦缎暗紫牡丹纹理的长裳,亦是毫不起眼。但她肤白如玉,意态安闲,如一枝凌寒青梅,向隅而开,不求闻达,却清芬自散。

  别说那些男子们,便是我,看惯了锦罗缠身的贵妇人,骤然见了这般风致清绝的女子,也一时失神。

  "晚蝶……这女子叫晚蝶。"有人已在出神的宇文昭耳畔献媚,"来京未久,已是头一等的红牌了,还是个清倌人呢。"

  宇文弘、宇文颉等人也只是看着晚蝶,那种两眼放光的贪婪丑态,与当日攻破宫城后见到父亲那些美丽宫妃时并无二致。

  或者,母亲和我,在他们眼里和这等绝色美妓,也没什么分别吧?

  唯一不同的,大约就是我们有着人世间最高贵的出身,征服我们,远比征服平民百姓的女子更能满足男人们的虚荣心。

  我眨巴着眼睛,捻着茶盏,拿了竹签挑我喜爱的果子吃,只当做没看见这些我不该看到的场景。

  我是顺安帝和萧皇后最宠爱的女儿,母亲一直都不舍得让我去别宫另住,让我始终与她同住在中宫昭阳殿内。自我秋天大病一场后,我已学会了掩饰自己的眼目,绝对不让自己在最高贵无垢的昭阳殿中,看到不该看到的丑陋和肮脏。

  即便那些丑陋和肮脏,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依旧日日在我跟前上演。

  已有王公们在起哄,让晚蝶给摄政王敬酒。

  晚蝶眸光楚楚,如山间岫烟回萦,慢慢地红了脸,提步举觞,送到宇文昭唇边,娇怯含情地说:"王爷,满饮此杯,晚蝶再为王爷献舞一支。"

  "哦,你还会跳舞?"

  宇文昭大笑,方才握过我手的大掌揉上晚蝶的肩,果然伸出脖颈,就着晚蝶的手,去饮那沾了胭脂香的美酒。

  我将一枚腰果抛起,将注意力放在那上升和下落的弧度上,唇齿相接,不去看近乎狎亵的一幕。

  腰果落在齿间,嘎嘣一声方才咬断,变故陡生,差点儿害我将腰果呛入气管。

  一声锐响,冰凉寒光从晚蝶袖中飞出,仿若游龙腾起,带了铮然颤音,嗖地飞向宇文昭的脖颈。

  宇文昭正伸脖饮酒,那姿态如同将自己的脖颈送到锋刃之上。

  风流歌妓,脱俗美人,竟是身手绝佳的女刺客!

  下一刻,宇文昭双拳齐出,一拳将晚蝶持匕的左手拍开,另一拳击向晚蝶胸口,拳如巨锤,又快又狠。

  含着腰果的口中忽然干涸,我瞪大眼睛,吸着气,不由得站起来,盯住眼前的一幕。

  但见晚蝶左手利匕落空,已衣袂翩飞,如一枚偌大的灰色蝴蝶,凌空而起,本送向宇文昭唇边的酒一下倒在宇文昭的脸上,另有一把利匕飞快地从袖中弹出,刺向他的眼睛。

  给晚蝶伴奏的乐师们也突然从腰间抽出软剑,绚亮如电芒,刺向宇文昭要害。

  下一刻,厅中混乱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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