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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麻药尚未消退,清凉的薄荷香气自左肩缓慢散发,我试着抬臂,扯动左肩肌肉,一股钻心之痛袭遍全身。我苦着一张脸,瞧看堂中正坐的哥,居然还可以为下属们安排各自军中任务。

  端起案前的浓郁药汁,小口慢慢地细啜,不悦地微微眯眼。明明比我伤得更严重,还要硬撑着无事,操劳军中一切大小事务。

  “哥,先喝药吧!以前还老逼着我喝药,当时说得大道理一堆一堆的,怎么如今到了自己头上便不当回事了?”我用右手端起另一大碗药,走到哥的面前,假装嗔怒重重地放在哥的案上,几滴药汁泼洒出来,污了哥正在处理的公文。

  回望一眼坐在下首的各位将领,他们因为今日之战,早已疲怠,只是强撑一股精神。我瞟过角落里正在盘腿静坐的皇甫轩,他双目紧闭,已经看不出白日的癫狂眼神了。

  随后我摆摆衣袖,示意将领们退下:“加强巡逻。”

  将领们得令后,便踏着整齐的步伐退出了将军堂。

  哥摇摇头,看着我无奈笑起,一口饮尽药汁,抹干净嘴角快速道:“丫头,满意了?”

  我淡笑,认真摇头道:“不够!远远不够!哥你现在是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应该安心养伤。”

  哥挑眉,眼睛里泛有光彩,轻转着药碗,问道:“依丫头看,我该受个什么伤?又该怎么养病个法子?”

  我移步到了堂中的木架前,踮起脚尖扯开绳索,哗地一声,卷轴打开,玉门关的军事图展露眼前。

  伸出右手,指着玉门关后的关山城,我信心十足道:“请哥右胸中利箭,大量流血,性命朝夕不保,所以无奈只得回关山城,安心养伤。”

  “军中无主帅,必乱军心,玉门关一定会失陷。”哥也起身,走到军事图前,粗糙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玉门关。

  我扬眉一笑:“哥,难道你就这样瞧不起你家妹子?”

  哥震惊:“扶柳,你想独自守玉门关?”随即哥便摆手道:“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准你单独面对拓拨大军!”

  “我守不住?”我紧逼问道。

  哥回答:“你一个人守不住,最多拖上三个月。”

  “那哥可守得住?”

  “我能坚守两月。”

  烛火映照在军事图上,图纸一片火红,像是熊熊燃烧的战火。

  关山碍(六)

  “三姨,你何不直接说出你现在心中的破敌之策?”静坐许久的皇甫轩突兀睁开双眼,亦走到军事图前,冷静的目光像一道冰剑插入图纸。

  我右手滑过图上玉门关附近的丛山峻岭,缓缓道:“若是晋王,会选择在何处攻打拓拨军队呢?”

  皇甫轩冷道:“自是关山碍,此处埋伏最好!只可惜,我们想到的,他拓拨阳会想不到?”

  “关山碍,只有此处最方便设伏。而其他地方也不是不可,但比起关山碍来,总是欠缺一点,它们或是容易暴露行踪,或是封堵不严无法一网打尽。”哥也赞同道。

  我的手指定在关山碍,笑道:“看来我们的意见一致,就是关山碍了。”

  “如何引拓拨阳到关山碍呢?”哥随即问道。

  我眼波半转,狡黠笑道:“何不借鉴马陵之战呢?”

  “马陵之战?”哥沉思片刻,徐徐道:“庞涓追逐齐军,行三日,大喜曰:吾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率其轻锐,倍日兼行以逐齐军。孙膑预计行程,日暮当到马陵。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乃设伏兵以待之;并于道旁大树砍白而书之曰:“庞涓死此树下。一面令齐军之善射者万人,夹道埋伏,并预定暗号,日暮见大树下火举,即万弩齐发。庞涓所率之追兵,果夜至马陵道,见道旁大树砍白处有字,乃以火烛之。读未毕,齐伏兵万弩齐发,向魏军围攻,魏兵因此大乱,自相践踏,失去联络与掌握。”

  “丫头的意思是让我假装回关山城治病,实则让我领兵埋伏在关山碍。”哥指着关山碍,略有欣喜道:“而丫头守城半月,力敌不住,弃关逃向关山城。其间学孙膑每日减少炉灶之数,让拓拨阳误以为我军逃溃,可挥师一举歼灭。却反而因此掉进我们设在关山碍的埋伏。”

  皇甫轩冷睨着我,淡道:“如此著名战役,他拓拨阳如何不晓,怎会上当?”

  哥亦回神细想,逐渐平静,叹道:“我与拓拨阳交手数次,他生性多疑,怕是不可能被我们引入关山碍的。”

  我在军事图上划了一个大圈,包括住了西华的所有领土:“他拓拨阳的野心是整个西华,而他想征服西华的途径只有一条,通过关山碍,攻下关山城。再以关山城为据点,向四周征伐领土。”

  “所以他想过关山碍,也必须过关山碍!”

  “可他不会贸然地过关山碍。”哥强调道。

  我微微扇动睫毛,笑问道:“哥如此了解拓拨阳,可知道他最擅长什么?”

  “追踪术!”哥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拓拨阳最厉害的是,可以仅从马蹄印分辨出战马的走向及哪个时辰离开的。”

  “所以他一定会相信他亲眼看到的马蹄印!”我坚声道。

  关山碍(七)

  久不发言的皇甫轩忽然插入一句:“骄傲的人绝对会无条件的相信他自己的能力。”

  “所以,我的全部作战计划是。”我顿时感觉一阵心潮澎湃,似乎战鼓就在我心中敲响:“首先,明天散发消息,说骠骑将军身中银箭,回关山城等待京中太医疗伤,军中所有事务暂由晋王代理。此时,拓拨阳听到这个消息后,必定心情放松,有了骄傲的感觉。同时,让流苏和一些忠心将领带步兵三万骑兵一万潜回关山城,在途中将军队化整为零,掩人耳目。

  “然后,我与晋王镇守玉门关,一月之后,大概会被拓拨阳攻破玉门关。这时,我和晋王带着残余军队,大抵有一万步兵一万骑兵逃向关山城。若气候算得不错,恰是春天有细雨,泥土松软,会留下清晰的马蹄印。借此我们布下疑阵,明着学孙膑,却是每日多添炉灶之数,并传言西华有军队前来援助。暗着却让骑兵向四周逃散,等到奔行十里之地后,再折转方向汇合在关山碍。如此这般,拓拨阳定会讥笑我利用假炉灶来吓他退兵,实际他却根据马蹄印相信我们的士兵在溃逃,而他也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会一追到底,彻底消灭我们。最后却是,我们将拓拨军队引入关山碍,由此击破拓拨大军。”

  “好一条计中计,将拓拨阳利用地淋漓尽致!”皇甫轩难得的舒展俊颜。

  哥却皱着眉头:“计是好计,只是原本就七万士兵,我就要带走四万,而剩下的就三万,这如何抵挡拓拨阳的铁骑攻城?”哥踱步来回与军事图前,最后一掌拍在木架之上:“扶柳,这样吧,只守半月便退兵会关山城?”

  “不行!”我断然拒绝道。

  哥有些愠怒:“丫头,听话!”

  气氛僵至极点,我陡然浅浅笑起,清声道:“哥你忘了,泓先生将全部阵法传给了我。三万人马,我杀敌不成,守住玉门关还是绰绰有余的。况且,拓拨阳狡猾多疑,每一步必须做得真实,才有可能引他入关山碍。所有人都知道西华守军七万,至少可以抵挡拓拨铁骑一个月,倘若半月就败,岂不惹人怀疑?”

  “可是……”哥还在犹豫。

  我果断打断哥的话:“哥,这可是唯一取胜的机会,难道你要放弃吗?”

  哀叹一声,哥几分无奈,从怀中取出将军大印:“将印在此,你就凭印打点军务一月吧。我明日就出发,在关山碍设下一个天罗地网!”

  元昊四年,五月初四,玉门关,沙尘飞天。

  “报,关城西北角难以守住。”衣襟尚带温热鲜血的士兵高呼奔入将军堂。

  皇甫轩挥手道:“调派人员,再坚守一个时辰。”

  “可……”士兵似乎有怨言,但被皇甫轩的凌厉眼光一扫,便生生吞下话语急急退下。

  我卷起书,放入书架,淡道:“将士们也实在不容易,挺了一个月了。我们现在上玉门关瞧一眼实际情况,准备逃走吧!”

  皇甫轩冷冷应了一声,便为我取来盔甲。

  穿上沉重盔甲,踏上玉门关,俯览一眼,心底便一片苍凉。

  黄沙上到处是断剑折戟,碧血残躯,被战火烧过的土地是无数疮痍,而近几日战争最为激烈,战场上最多的便是尚未安葬的年轻士兵的尸体。

  玉门关上,一个个的伤兵与我擦肩而过,留下浓重的血腥气。

  “逃吧。”我对皇甫轩无力道:“时机总算是成熟了。”

  “与预计不差。”皇甫轩冷淡道:“死伤一万人,还有二万人可以回到关山城。”

  风萧萧起,终于吹断了这场惨烈的守关之战。

  关山碍(八)

  元昊四年,五月初九,深夜。

  已经败北,向关山城的方向逃了五日。同时,基本的诱饵也已经布置妥当。

  篝火旁,一个将领请示道:“今夜是否还要人趁夜色离去?”

  “不必了,明夜就可抵达关山碍,此时再逃,就不大合乎常理了。”我淡笑吩咐道:“大伙儿好好睡上一觉吧,明日还要赶一天的路。”

  星夜安静,我裹着毛毯坐在火堆旁,数着星星。

  皇甫轩在另一边沉静地拨弄火堆。

  “谁能取得拓拨阳的头颅,你就跟谁一生,是真的吗?”皇甫轩突兀问起。

  我一愣,随后朗朗笑道:“当然是假的啊!”

  皇甫轩亦一愣:“君子一诺千金。”

  “可我又不是君子!”我挑眉,笑靥如花。

  不知笑了多少时间,直到天空边际滑过一颗流星,我才又低声自言自语道:“他也应该听到了吧?他也应该到了吧?……”

  元昊四年,五月初十,夜风深深。

  我策马飞奔在狭长的关山碍中,身后只有几千人马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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