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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夜宴(一)

  天朔九年,腊月二十五,小年夜,雪纷飞。

  暖阁内,鎏金雕花青铜香炉散发出淡若薄雾的轻烟,阵阵清香缭人,只是香气极淡,淡若细丝。

  我半眯着眼,懒洋洋的半躺在火盆旁,闻得缕缕淡香,才缓缓睁开眼睫,手持铁钳将火盆中的炭条翻了个身,看着它周围细小的炭灰纷纷扬扬,恰似长安深夜的雪。

  我慵懒问道:“流苏,衣服备好了吗?”

  “刚熏的香。”流苏一点头,从衣橱中捧来银华锦袍放在我的床头。银华色的袍子是用上质的苏锦裁制而成,丝滑柔软,图文精致,在月光下会隐隐现有淡华柔光,本是参加夜宴的上等选择,只是……

  我轻笑道:“流苏,在衣服方面你的确不及碧衫有天赋。”

  流苏的脸上总算有了表情,微微愕愣,略皱眉道:“不是一贯喜欢素雅吗?”

  我慵懒地起了身,拂了一下微乱的长发:“今日晚宴乃是皇家宴会,又赶上小年夜,还是穿得喜庆点好。流苏,把那件压箱底的宽襟绣金茜红长袍翻出来。两三年了,今儿还是头一次穿呢!”

  穿上茜素红长袍,望着铜镜的身影,我不禁感叹,果真艳丽无比。再披上银华锦袍,仅让领口袖口露出一抹艳红,将这身素雅银服点缀地恰到好处,不大张大染的炫彩,就只是透着点儿喜庆。

  随后轻移莲步,裙摆飘拂,若隐若现地透出榴红长裙,素红灼灼,金线明烁。

  腰围已渐粗,不能束腰,叫流苏拿来几根茜红和淡金的缎带,随意地交错编在一起,最后绑上一个同心结,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缎带随风而飘,轻盈翩跹若飞花。

  挽上一个简单素雅发髻,斜插入珍珠金莲钗,戴上细碎的红珊瑚耳环,艳如血,挨着我的脖颈,晶莹剔透。

  略施胭脂,眼波流转,淡然一笑,喃喃自语:“这样也配得上皇宫宴会了吧?”

  穿过长廊,施施然走出院门,就看见了雪中的洛谦。

  身穿压金绛紫锦袍,头戴白玉素冠,那样从容,那样淡定,立于翩跹飞舞的雪花之中,几近透明的白玉手指握着青黄的伞柄。

  待近了,牵起我的手,眉峰略皱,口气有些不悦:“手怎么这样凉?还是不要去了。”

  我轻轻一笑:“怎能不去?圣旨上都写着呢!”

  洛谦嘴角上扬,淡道:“回禀身子不爽即可,况且这年宴也甚无聊,不去也罢。”

  我嫣然笑道:“我还没有见过皇宫呢,难得有一次机会。”

  是啊!难得有一次机会,可以见上京城双姝苏婉一面。

  苏婉,或许现在尊称一声婉贵妃更为恰当一些。

  天朔八年,皇后薨,临终前垂泪执手皇上言:臣妾将离皇上而出,深夜劳顿,恐今后再无人陪侍皇上。臣妾之妹,性情纯良,可伴皇上终身。言毕气绝,皇上甚为悲痛,谥号纯宁皇后。一月之后,依皇后遗言,招皇后之妹苏婉入宫,晋封婉贵妃,一时宠冠后宫。

  纯宁皇后贤德慈惠,只可惜身子孱弱,长久未能诞下一儿半女。而其妹婉贵妃入宫仅一年,便诞下九皇子皇甫昊。民间皆传说,上天浩德,不愿苏氏无后,乃使贵妃生子。

  当然,这些都不是从《京城双姝情事录》得知,而是从霜铃口中得知,绝对的真实可靠。

  我脸上依旧有淡然浅笑,只是心中一叹,京城世事变化真快,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夜宴(二)

  马车驶得极快,全无滞停,只是在宫门前速度稍稍放缓。没有阻拦,没有停车,甚至没有查询,就这样呼啸而过。

  我愕然,在昏暗的马车内微微抬眼瞥了一眼洛谦,洛谦处之泰然,黑眸平静,并无不安之色。难道洛谦以前都是如此,进出皇宫就如同逛自家院子般随意。若说他权倾朝野,可有些特殊待遇,但这样也未免太过逾矩,将皇上置于何地?

  忽地寒风大起,吹动车帘,波浪层层,长安冬日傍晚冷沉的光线就这样森然地射进马车。接着这束光线,我向车窗外凝视而去,然后便看见了西华最为华美,最为恢宏,最为高贵的宫殿,皇城中的大明宫含元殿。

  雕龙刻凤的白玉阶梯扶摇直上青天,朱红似血的大殿昂然立于高台之上,卷曲如钩的檐角刺破苍穹。我震撼,震撼于那个丝毫不输于世界上任何奇迹的庞然大物,直勾勾地盯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忘记了冷冽寒风刺痛着我的脸颊,忘记了一切,一切,只有那份华美魅惑。

  车帘被一只白如玉的手压住了,车厢之内又恢复了一片昏暗。额头上覆上了另一只温暖的手,温柔的嗓音响起:“风大莫要着凉了。嗯,还好额头没有发烫。”

  没有思量,我脱口而出:“含元殿是不是华美异常?”

  额头的温暖遽然消逝,车厢内安静如真空,静得似乎连代表生命的轻柔呼吸声也听不见了。昏暗之中,瞧不清洛谦的脸,只能看见他的双瞳变得幽深无底,掺和着一份凛冽。

  心中一紧,深吸一口气,略略定下心神,我缓然绽放一抹轻笑,道:“久闻含元殿居高而建,倚栏而立,极目眺望,可尽览长安美景。只可惜我身为女子,无法登殿一览风景。”

  洛谦将我冰冷的双手包裹在他温暖干燥的大手之中,唇角勾起完美弧度,柔声道:“不过是以讹传讹,从含元殿俯视长安并无特殊之处。改日我带你上骊山大觉寺,在那里眺望长安,风轻云淡,才是最好之景。”

  这时马车缓滑而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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