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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殷雪玫茫然地顿了顿,这才领会到自己必须如此,声音低如耳语,连自己都不想听到,“也只能这样了……”

  是前生注定,今生难舍,他是她一直以来的期待,他这般身份的男子,她能奈何?

  父亲走了,殷雪玫重新站在原来坐过的地方,不堪重负地坐了下去。从进府的第二天起,她就在这个地方坚持守候着,偶尔落泪,久久无语。

  天又黑了,窗帘外鼓荡着一卷又一卷的风,寝宫外的银杏树婆娑起舞,台阶上落满了凌乱的花瓣。这时候听得有马蹄踏破青石步道的声音,那声音在殷雪玫耳里如空灵缥缈的笙声,她听着听着,难得绽出露齿笑意。

  他,终于被她盼来了。

  缓缓地起了身,在大铜镜子前略微端详,殷雪玫这才满意地出了殿门。

  守殿的宫人仿佛都哑了瞎了,垂着头恭立在两边。

  从庆陵王妃寝殿望去,肖衡的寝宫被夜色淹没了,脚下的青砖同样也被夜色淹没,除了偶然有飞虫掠过,殷雪玫的脚步轻缓得几乎悄无声息,她感觉自己也要被这个无声的夜色埋没了。

  人人皆道侯门一入深似海,为了他,她愿意。

  就算说她是痴了,她便痴了吧。

  她抬起头,肖衡的寝宫里有烛光闪烁,连斜挂在树梢上的月光也黯然失色了。风轻人静,殿外的内侍吃惊地看了看她,但还是掀帘请她进去。

  殷雪玫这才想起,冷凝月告诉她,每当夜色降临时她是离开肖衡寝宫的,她在那里并不过夜。

  肖衡正斜靠在床榻上,白袍黑靴,撩开的重重窗帘轻荡,风吹过的时候如水面上的涟漪,拂动烛台上的烛光,肖衡整个人深陷在那片晃动的烛影中,拿着一枚玉佩细细端详,英俊的脸庞上依稀留着哀伤的痕迹。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看到她似乎吃了一惊,眼光却忽闪透亮,与她对望。

  殷雪玫心内跳得不均匀,双颊腾起一阵潮热,她盈盈走向他,屈膝行礼,“王爷。”

  肖衡依然定定地看她,整个神情迷离恍惚,将醒未醒般。

  “你来了……”他含糊地说,声音无法言语的温柔,却犹如翻动的波浪,击打得殷雪玫喘不过气来,莫名的酸楚和委屈涌上眼睛,眼前的肖衡变得模糊。

  “妾身一直等着王爷回来。”她的话发自肺腑,难以掩饰心底的喜悦和爱慕。

  他“哦”了一声,眼神瞬间黯淡,垂下来的眉目间有一丝的疲惫,“我来拿样东西。”

  “王爷还要回去吗?”

  “不,歇了。”

  肖衡站了起来,淡漠着声音说与她听,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殷雪玫心下失望,但还是走过去落窗帘,窗外的香樟树影绰动,那魑魅的黑影伸张着枝丫,摇摇晃晃朝着她挤压过来。一时,殷雪玫被挤得无法呼吸。

  在她转过身时,仍是含着笑,温柔地说道:“让妾身伺候王爷吧。”

  “不了,我自己来。”肖衡断然道,抬手朝她挥了挥,示意她出去。

  眼泪如霜花片片,含在殷雪玫的眼中,但她并不死心,努力地笑,“冷凝月交代过妾身,王爷睡前需看一会儿兵书,妾身伺候完王爷再走。”

  肖衡原本是沉闷的,话语也是轻飘得毫无脾气,这回眸子掠过一丝凄厉,声音大了起来,‘她到底交代多少了?我想怎样由不着她安排!你要是没事,就请出去!”

  殷雪玫的眼前犹如寒冬凛冽的风刮过,搅得骨都痛心也寒,她缓缓地朝殿外走,含在眼中的清泪流过脸颊,掉到衣衫如墨泅开。

  肖衡并不去注意他,他压抑的情绪被挑拨,自顾自发狠地说:“走就走了,还交代什么?这样就可以顺着她的意?她开心了?”

  身后传来沉闷的声响,他蓦然回头,屏风门的殷雪玫摇晃着身形,她想扶住屏风,却够不着,身子已经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反应过来的肖衡慌忙过去,俯身抱起了她。

  “你怎么啦?我去叫御医!”

  她摇了摇头,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轻轻地,柔柔地摩挲。美人在怀,好似一阵温软的香风侵袭,入鼻绵长。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睫毛如蝶翅轻颤,“妾没事……”

  肖衡惊悸的心弦,凭空被谁拨动一声曲调,竟让他不能言语。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抱住一个女子,也是这样的外貌,身躯寒冷得没有半点温度,他惶恐地叫唤着她,她却笑了。她的眼睛明亮得就如这清澈的皓月,让他心底的疼惜和爱一丝丝无法控制地渗透出来。

  生命中最美的爱恋已逝,剩下的,就是这样一副一模—样的躯壳。

  这是她交代下来的。她自始至终为的是他怀里的这个女子啊!

  他好恨。

  殷雪玫蜷缩在他的怀里,那种恼人的蝉声消失了,她心中无比的舒适,她希望这不是梦,只想就此沉沦,不再醒来。

  这件事后,肖衡对殷雪玫客气起来。

  他待在了庆陵王府内,开春后的军营大帐异常安静,边境一带太平无事,连轺国沿疆也少了北胡的踪迹。肖衡心下疑惑,却也探究不出什么,于是吩咐大帐继续操练整肃兵马,不许有丝毫松懈。

  四月初六,皇后召了殷雪玫一同前去太庙请法师占卜算命。凝月离开时,对此事尤其交代详细,可真要见到皇后娘娘,她还是心慌。与去年端午节不同的是,皇后脸上没有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欢了。殷雪玫因为病弱,面色也是白得毫无生气,只是默默地、怯怯地顺从。皇后惊疑地她怎么换了个人似的,她乖顺的样子倒挑不出毛病来,想责备的话就咽到肚子里了。

  到了日头偏西,肖衡破天荒地前去太庙接她们。因为对皇后选侧妃心存反感,他什么都不问,当着皇后的面,他对殷雪玫摆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殷雪玫自然更不愿意有另外的女人介入,也就心照不宣地配合,把皇后气得又无可奈何。

  选侧妃的事也就暂时搁下了。

  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芙蓉洲里清水溶溶,小荷开始露出尖尖角,莲蓬伴着荷花错落水面,阔大厚实的叶片染映得天地一片碧绿。肖衡独自站在岸边,但见暮云凝碧,鸿雁穿过斜阳向远处高高飞翔。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肖衡眺望远处,喃喃地问道:“你现在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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