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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凝月的唇龟变得苍白,手紧紧地攥着,嘴角染了一丝冷笑,“你放心,我会很快离开这里的。”说完拂袖而去。

  事到如今,她多待也是无益,退是唯一能走的路。

  她的步子有点儿乱,头上的珠簪闪着光辉,身影袅若烟尘,与肖衡渐行渐远。

  这夜的紫金巷依然安静,家家户户陷入大梦之中。

  费嫂睡觉时不喜有光,可香巧难得过夜一趟,她是喜欢烛火彻夜长明的,于是费嫂搭床铺被,剔起了灯芯。

  而今夜也不知灯油里是否掉了水沫子,灯花咝咝地爆着,费嫂本来睡眠就浅,这回愈发难以入睡。透过芙蓉帐子,板床吱嘎吱嘎地响动,香巧在上面翻来覆去似也睡不着。

  香巧今日突然回家,到了夜里索性不回去了,费嫂担心殷家小姐,劝了香巧半天,香巧反而哭起来,“我就知道自己是没人疼的,连你也赶我走。”

  费嫂心就软了。

  前些日子殷其炳淡起了香巧,分明有纳妾之意,贺嫂心里纵是有—万个不愿意,可也不敢违抗。她祈望香巧说的那个宋大哥能收留她的女儿,所以今日她急着问起此事。原来香巧还会说上几句,一听这个就没了声晌,脸色也阴阴的,“他回老家了。”

  费嫂揣摩那个凝天定是拒绝了香巧,心里很是失望。

  “香巧。”费嫂轻轻唤她。

  香巧支吾了一声,翻了个身,“娘,稽阳在什么地方?”

  费嫂闻言,心无端地急跳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她不知道香巧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地名,以为她是心血来潮,便笑笑说:“在南方,离京城远着呢。”

  “娘去过那里吗?”

  灯火猛然窜起,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响。费嫂的眼帘莫名地跳动,脑海里依稀有个模糊的影子,有孩童般灵动的笑颜在眼前一掠而过,接着又迅速坠人无底的静夜中。费嫂苦恼地眯起跟睛,含糊地回答道:“娘足不出户,怎么会去那个地方?”

  香巧已经掀了被子,赤脚走到娘的床前。费嫂赶紧伸手拉她,香巧灵活地钻进娘的被窝里,枕着她的臂弯,小兽一样依恋着娘,让费嫂几乎忘记香巧已经长大。

  费嫂亲热地抚摸香巧的头发,深吸女儿身上若有若无清新的香气,香巧已经多年没有这样亲近自己的娘了。费嫂满足地叹息,将被子往女儿身后掖了掖,轻轻拍打她,“太晚了,睡吧。”

  香巧应一声,靠在娘的身边。窗外夜深沉,四下寂静无声,耳听得极远处传来更梆声。

  辰时光景,费嫂送走了香巧,在屋子里收拾着。整个上午眼皮直跳,又说不出所以然,总感觉有什么事。

  晌午过后,殷其炳来了,脸色煞是阴沉。费嫂一见,本就不安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香巧呢?”殷其炳张口就问。

  “她一早就回去了。”费嫂战战兢兢地回答他。

  “回去?她根本就没回去过,”殷其炳扔给费嫂一个寒凉的戾气,“定是你这死婆子让她逃跑的!”

  “没有,老爷。”费嫂委屈地喊,殷其炳挥手就是一巴掌,将她重重地击倒在地。

  “你快去把香巧给我找来,若是找不到,休怪殷某对你不客气,把你扫地出门!”殷其炳咆哮着,颈脖上的青筋突显。

  费嫂踽踽行走在大街上,惶惑的眼光掠过每个经过面前的行人,嘴里喃喃说道:“香巧,你在哪儿?娘没好好顾及你,娘真没用……”

  想起昨晚香巧的举动,费嫂更是泪水纵横,她是分明来跟自己的娘告别的呀!自己活得已经糊涂了,连自己女儿反常也未注意,一时费嫂痛悔莫及,边哭边找寻自己的女儿。

  十六年来,自己苦苦挣扎,总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到亲人身边。如今这种希望愈加渺茫,香巧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就算被殷其炳赶出来,以后不论风吹雨打,不论疾病痛苦,她到死都要和自己的女儿在一起。

  她走得累了,几乎是拖着脚步行走。前面便是南门,城门附近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费嫂茫然地环顾四周,一匹马车从她面前疾驰而过,扬起的灰尘冲得她迷了眼睛。蓦地,香巧昨晚的话清晰地在耳边回响。

  “娘,稽阳在什么地方?”

  心湖如狂涛翻涌,费嫂的眼里湿湿的,嘴角抽动,脸上却有了伤感的笑意。

  “香巧,娘知道你去哪儿了,你等等娘,娘这就过来陪你……”

  凝月站在紫金巷那个木栅门前,脸上浮起一层疑云,她思忖片刻,还是继续大力地叩门。

  里面依然毫无动静。

  倒是隔壁的朱漆大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张不耐烦的脸,“姑娘,你这样不断地敲,你让不让人歇了?”

  凝月歉意地一笑,问道:“大娘,费嫂在不在?”

  “个把月前看见她提着包袱出去的,一直没回来过,像是出远门了,姑娘回吧。”

  闻言,凝月愀然失色,“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您快告诉我!”

  那人见凝月长得可人,便左右顾盼,确信没人,才压低声音告诉她:“上回那家老爷过来发脾气,好像是香巧跑了,费嫂定是找去了。唉,母女俩共侍—主,造孽!”说完,人影一闪,朱漆大门哐当关闭。

  凝月呆呆地站着,巷子里那棵老梨树摇晃不宁,枝丫间新叶虽是蓬勃,但在凝月泪眼迷蒙里还是黄叶枯槁的时候,那时叶片沙沙翩舞,费嫂含笑将手指落在她的发梢。

  她茫然望天空,心巾哀痛不已,“娘,凝月来晚了……今日凝月是来告诉你,你就是我们的亲娘,凝月要带您和香巧回柳溪坞的。娘,香巧,你们为什么不等等我……”

  照香巧的个性,她是绝对不会再出现在紫金巷的,逃离了京城,无异于逃离了殷其炳的魔爪。那么娘呢,若是她找不到香巧,殷其炳也不会容忍她待在这里。

  凝月清楚地明白,想找到娘和香巧,势必要费很大的周折。

  哀伤之余,想着娘能够离开这个受尽凌辱的龌龊地,心里还是有些许的欣慰。害人者天不佑,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殷其炳早晚没有好下场。

  娘走了,香巧走了,而自己,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凝月一路恍恍惚惚,待回到王府,一眼看见青石步道两旁又停满了翠盖轿子,那些佳楠香的味道愈来愈浓烈。她不屑地瞄了一眼,径直往自己的寝殿走。

  自从那次游湖赏景后,皇后的兴致格外盎然,算上今日,凝月都记不清是第几回了。她只记得每次出去作陪,前后簇拥的佳丽换了新面孔,看来皇后大有不把京城所有美眷全送进庆陵王府绝不罢休之势。

  凝月当时沉默寡言,连肖衡也少了笑语,表情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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