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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凝月睁大眼看他,见他的脸上满是无邪的笑,她的脸却更红了,嗫嚅道:“还不是靠他们跳下去救人?妾身干站着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肖衡却拉她更紧,将她整个人揽住,感慨道:“真是个善良的女子……”凝月任凭他抱着,听着他心跳的撞击声。烛影摇红,一道重叠的身影在轻纱窗户上摇曳。

  半响,肖衡才又说道:“要不要喝酒?”

  凝月犹豫了,说话间,肖衡回头召唤了一声,内侍应声而入,手指盛着酒壶,酒盏的漆金托盘,端正地放在紫檀案几上。

  “皇家天之美禄,少喝点不醉人。”

  肖衡拉凝月面对面坐定,亲自执壶倒了两盏,将其中一盏交到凝月手中,空气中漂浮着清醇的酒香,反倒驱散了一室春寒。

  烛光下,肖衡端起酒盏,脸色稍显凝重,平静的眼眸望向凝月,“这一杯,为你母亲。”

  凝月心里一咯噔,猛然想起今日是殷雪玫母亲三周年忌日,她根本已将此事置于一边。肖衡冒雨而来,难道是为了此事?

  忌日一过,也就意味着她所谓的借口已经失效,从今往后,作为殷雪玫,她真的要与他郎情妾意,做一对温柔鸳鸯了吗?她心潮起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恍惚。

  肖衡却一饮而尽,重新将酒盏里的酒倒满,端起来,这次他的语气却是分外慎重,“这一杯敬你,请你帮我。”

  “帮你什么?”凝月失笑,这时候的肖衡全然没了少年的强硬,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沧桑,她感到不习惯。

  “我们一起去溱州,找到四年前被我误杀的那户人家,我想做些补偿。”

  他的语音慎重,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又非说不可。

  凝月募得张开嘴巴,那么无错地盯着他,只觉一股热浪从心底骤然涌起。

  “只有这样,我心才踏实。”

  “你还记得那户人家吗?”凝月轻轻地问道,她要竭尽全力地控制,才能保证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我永远记得那张写满仇恨的脸,挂满了泪水……她一步步向我走来,嘶喊着‘还我弟弟’,”他沉重的闭上眼睛,深深低下头去,“我不会忘记……”

  “你怕她吗?”凝月艰涩地问,眸中泪光盈动。她深吸一口气,生生将夺眶欲出的泪水咽了下去。

  “怕,我怕她想杀我。”此时的肖衡沉浸在往昔之中,酒盏捏得指甲发白,“就像做了场噩梦,四年了,一直摆脱不了。那时的年少气盛,做了不该做的事。”

  凝月手中的酒盏拿捏不住,双手剧烈地颤动,盏里的酒微微漾着浅黄色的波。

  时光洗尽四年韶华,柳溪坞的桃花开了又谢,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早被岁月吹散。肖衡,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局的。

  只是,她不能点破。

  就算他找到了,她只是冷凝月,跟庆陵王妃无关,他们是陌生人。

  肖衡无法确知她婉转的心事,正如她无法接受帮他找她自己,恍惚中肖衡执起她的手,他们已经习惯彼此这样,他的手掌有点儿凉,甚至有粗糙的感觉。

  “你那么善良,磊落而高洁,我反而很羞愧……我想了很多,只有除去心中那道魔,我才能真正和你在一起。”他攥她更紧,满心满脸都是深深的恳切和固执。

  她凝视着手中的酒,今夜的凌霄峰下,一定下过一场桃花雨吧?她仰头,将手中的酒饮尽,一丝的甜掺合着满口苦涩,一直探进心内。

  “好。”她口吃清晰地回答他。

  殿外,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风声零落,仿佛有人在银筝上拨动一段玲珑音韵,又顺着雨声流泻而去。

  接下来,凝月帮肖衡打理去溱州的准备了。

  他们这番行动也是悄无声息的,肖衡禀陈皇后,只说是两个人想去南方游山玩水。皇后以为他们相处久了,殷雪玫受孕的机会多些,权当给殷其炳最后点儿面子,也就欣然应允。

  肖衡去军营大帐处理余下事务,凝月几乎天天上街,按照肖衡的叮嘱大肆采购精品,没几天已经装满了整辆马车。

  这日凝月照例在仁裕街上挑选,想着这次回去可以见到父亲了,父亲的腰伤是顽疾,不是一年两年便可以治愈的,要是给他带一对软垫,他躺着就不会不舒服了。她走了半条街,才在一家绸缎铺里找到自己满意的,便回身吩咐采莲、菊仙将软垫抱到马车内。

  她刚要跨出店铺,却看见街对面的树荫下站着两名轻装便服的男人,凝月一眼认出其中的一位正是肖衡的得意悍将,李副将。

  李副将不在军营大帐,在这里做什么?但见李副将二人眼光目光紧盯前方,不时地相互耳语着什么。凝月疑惑地看去,这一眼却惊得她变了脸色,脑子轰鸣作响。

  哥哥凝天从店面的另一方向走来,他好像有什么好事要告诉她,脸上喜气洋洋的,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凝月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凝天慢悠悠地朝她走来。

  树荫下的李副将突然发现了站在店铺口的凝月,恐她受到危险,也飞快地朝这边跑来,凝月很快地定下神,在凝天还距离自己二三丈远,朝着前面的两个侍女高声叮咛:“小心了,别撞上人家!”

  凝天闻言,放缓了脚步,眼前的凝月当他是陌生人,轻抬绣鞋,目不斜视地向马车方向走去。

  凝天感觉到了异样,低着头,双眼睥睨两侧,若无其事地进了店铺,后面追随而来的李副将停止了奔跑,重重地吁了口气。

  黄昏日暮时分,晚霞漫漫映在垂青纱的桦木窗棂上,透着诡异的光。寝殿内寂无声息,凝月站在樟木箱柜前,手里拿着那块玉佩,店内袅绕似线的白烟,轻飘飘从她凝重的脸上拂过。

  端详良久,他稍作沉思,将玉佩放在准备去溱州的大藤箱内。接着,她站在殿外唤采莲准备马车,再一次出了府门。

  到了御史府,将庆陵王妃引进书房的殷其炳劈头就问:“你还有‘紫气东来’吗?快拿点儿出来。”

  “你不是堂堂御史大夫吗?还跟我要这些。”凝月嘲讽道。

  “哼,宋鹏耍花招,被我发现了。”殷其炳不无得意地说道,“我跑去跟他大吵了一顿,然后他不得不答应在肖衡结婚周年前将雪玫换了你。‘紫气东来’既是极品好茶,又是治病良药,我这里没有现成的。”

  凝月想到自己的娘失踪十六年,却饱受殷其炳的欺凌,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憎恨,冷冷道:“有此茶我会直接给雪玫小姐的,送我去宋府吧,我有事。”

  报了号,御史府的马车悄然进了宋家大院。这座大院凝月不值来回了多少次,却从没像今日这般紧张,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在静夜里滑行的黑影,无声地穿行在墙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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