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穿越·宫闱 > 胭脂绝代之玉娉婷 >  上一页    下一页
一〇八


  一记闷雷落在头顶,穿针嘴唇都似染了灰,她嗫嚅片刻,声音低到极处:“臣妾不知道。”

  是的,她真的不知道。

  连她自己都在问自己,夜公子究竟是谁?

  “你还在骗我!”

  啪的,穿针泪痕未干的脸上迅速有了一道紫色的掌晕,击打得耳际轰鸣作响。此时,雷电交映,冷冷地勾勒起肖彦悲绝的五官,细密的睫毛剧烈地颤着,沾染着眼里的泪花,他抬着刚才挥过的手掌,内心里那难以遏制的悲愤终于喷薄而出。

  “这是我肖彦第一次打一个女人!从头至尾,你一直在骗我!我真瞎了眼,被你骗得团团转,乖乖地把玉帛给你,你就可以给那个柬国太子!现在,他们的计划得逞了,你得意了?高兴了?柬国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干吗不带着你走啊?”

  穿针遭此一击,只觉得全身的气力被突然抽空,虚弱之极。又知道了夜秋睿的身份,明白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顿感全身寒冷入骨,一颗心彻底发凉。她努力张着嘴,机械地作着解释:“臣妾错了,做错了……”

  “你会错?错的是我!”肖彦拿手指对着自己的心口,疯狂地笑起来,笑得泪珠横飞,碎玉似的,“这颗心本来是有残缺的,可我把它修补好了,再把它完完全全交给了一个人,以为从此可以夫唱妇随,相偕到老……哈哈,我真蠢,真傻,彻底的大傻瓜!”

  他猛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一张脸因憎恨痉挛着:“你听见心碎的声音吗?”穿针的额角密密的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她勉力强撑着身体,嘴角忽地扬起一抹笑意,声音却抖得厉害:“背叛王爷的人怎么会听见心碎声?臣妾罪不可恕,听任王爷处置。”

  肖彦的手紧紧地环在穿针的腰上,手心的冰凉直直地渗进她的肌肤,穿针惨然一笑,人因为无力任凭他抱着,耳听着他绝望的声音遥遥而来:“为什么?为什么变成这样?”

  “王爷!”

  突的听见一声叫唤,声音中透着尖刻及冷酷。大雨滂沱中,陈徽妃由身边的侍女撑着竹伞,领着众士兵站列前方。

  一时间,肖彦清醒过来,他一把放开了穿针,站起身,眼神恢复了先前的阴鸷,整个人因而显得强硬而决绝。

  “处置你一个女人,还不如上战场杀死几个敌人。暂押回京城,龚穿针,你好自为之。”

  穿针垂下细密的睫毛,默默地伏跪着。肖彦不再看她,号令手下士兵连同郡府衙狱,押送南宫一干人即刻启程,自己转身大步出府。陈徽妃紧随其后,她在穿针面前稍停,唇际噙着一抹嗤笑,眼光扫过穿针,高傲地跟了出去。

  一阵整齐的靴声从穿针面前促促掠过。

  南宫府外,车流辚辚马蹄沓沓。雨渐渐小了,整个世界雨雾如烟。

  穿针回了景辛宫,不,是被囚在了景辛宫。

  她被勒令呆在自己的偏殿里,不得跨出门槛一步。

  肖彦即刻去了他的南北大营。正如他所说的,处置她这个女人,不如去战场杀死几个敌人。兵器库被劫,军力削弱,他需调拨大量王室尚坊铁匠,日夜炼制器械,补充兵力。

  景辛宫里所有的宫人、侍女调的调,退的退,浅画固执地跪在偏殿里,始终垂着头不言不语。执事主管初始不敢违背陈徽妃的意思,又对珉妃突然失宠颇感纳闷,干脆做了个顺水人情,到最后寝宫里只剩下浅画和守门的老宫人,另外派个扫地的随时观察穿针的动静。

  景辛宫出奇的安静,穿针走到浅画面前,扶她起来,柔声问道:“浅画,你告诉我,珠璎在哪?”

  浅画抬起了头,已是满面泪水,她抖着声音开了口:“娘娘,珠璎,珠璎她死了……”

  穿针顿感天旋地转,身子一晃,就直直地往地面倒。浅画一把扶住,见穿针面如死灰,便紧紧抓着穿针的肩膀,大声哭叫:“娘娘,你别吓奴婢!”

  穿针悠悠醒来,浅画的哭声越来越大,她反而镇静了下来,一字字地问:“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我要知道……”

  浅画渐渐止住了哭声,抽噎道:“珠璎一早被秋荷叫去,才出柳荫两个公公过来,架起她就走……陈徽妃传了一个男人进来,要他指认去年秋天的半夜,向他讨马车去并州的是不是这丫头。那车夫很快的认了,可珠璎偏不承认有这件事,还说陈徽妃暗里算计娘娘。当时邢妃也在场,陈徽妃恼火了,开了杖刑,把珠璎打得血肉模糊,还拿出一张供纸要她画押……”

  “珠璎起来说她认了,旁边的人都松了手,她就往外冲,一头撞在石柱上……陈徽妃抓起她的手指往供纸上按,连邢妃也看不过去了,两个人就吵起来。”

  穿针默默地听着,眼里一阵阵的发黑。记得她刚来王府时,珠璎还管陈徽妃叫“主母”,那时的陈徽妃气度高雅,笑容浅浅,备受人尊敬。可怜了珠璎并不知道穿针的事情,只是做了婢女应做的,却死在那个她尊称为“主母”的女人手中……

  对于陈徽妃,除了无底的愤恨,她是认了输的,因为她没有陈徽妃骨子里的那种杀伐气,所以她期望害人者天不佑,相信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有朝一日能够祭奠珠璎的亡灵。

  眼前活着的人,还是躲一时算一时吧,就像浅画。珠璎已遇难,她不愿浅画也无辜受牵,步珠璎的后尘,于是拉住浅画的手,含泪道:“浅画,好妹妹,你快去找执事主管,就说自己改变主意了。”

  浅画闻言,哭着跪了下来:“娘娘有难,奴婢怎么可以扔下娘娘不管?”

  穿针劝道:“我不会有事的,你走了,我的心会更踏实。”她的手轻抚着浅画的头发,仿佛在跟引线、跟珠璎说着话。浅画临去时说,娘娘,让奴婢再服侍你一次吧。穿针含笑点头,给我倒杯凉水。

  浅画依依离去的背影渐渐浅淡,穿针倚窗望着,低饮一口水,清凉的感觉若一丝细线探进心底。

  她始终不能明白,人世间总有那样多不能挣脱的苦难,摆脱了一层,另一层又如影随形,无休无止。自己的命,就是如此了。

  她闭上眼,那些缥缈的身影在眼前又接踵而至,夜秋睿、冷霜儿、南宫老夫人……南宫大官人只是柬国皇帝的一名宠臣,老夫人的夫姓就根本不是南宫。他们共演一出戏,你唱罢来我登场,每个人各自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在她面前或温情或冷鹜,唱红脸唱白脸,引她心甘情愿沉湎其中。

  她慢慢睁开眼,眸中划过一缕惨意,知道了又如何?她是傻,真的傻。

  天又暗了,夜晚降临。风中蕴透些许清凉,穿过她单薄的身躯,她的眼里升起一层雾,依稀看到肖彦暴怒的表情,他举起晋王宝剑,脸上写满了决绝。她不由打了个寒战,眼里的雾气深了。

  她收起泪水,放眼望去,隔了银杉婆娑的疏影,能够看见冷霜儿寝殿的侧面,它们正凝成魍魉滞重的姿势,嘲笑着她的愚蠢。她站了起来,大声质问:“冷霜儿,你厉害,你弃玉帛而不顾,却让我沦为翼国罪人!如果有一日,整个翼国被你的国家断裂,人们就所有的迁怒都给了我,让我独自在千夫指唾下苟且余生,这样你就高兴了?你为何不将玉帛拿走,你告诉我,为什么!”

  周围寂静,只有自己的声音在窗外回旋,她颓废地坐了下来。

  冷霜儿死了,她是永远不会告诉答案的。而肖彦呢,自己的妃子背弃民族大业,他将肩负何等罪名?许多年后,翼史将记载:红颜祸水,然后铸成一段无法剪去的耻辱,写上龚穿针的名字,有人会说,就是这个女人,差点害了整整一个王朝……她苦笑,将手中的凉水,一口饮尽。

  他是何等孤傲自尊的男人,绝对不会将此事公诸于天下。从今往后,他对她,应该只有恨了。就像现在,将她独自囚在荒寒的角落,彼此不再闻到彼此的味道和声音,在岁月的冲刷中渐渐淡忘,用不了多久,这里又是杂草丛生、苍然凄凉的景致。而繁华热闹的王府,又将会出现美娟垂云鬓,描不尽的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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