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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我叫你出去,听见没有?”肖彦靠在背椅上,微闭着双目,不胜其烦地挥了挥手,“俗,都是俗人……”

  然后冷冷一笑,极残酷的,刺目的锋利。穿针看着他,蓦地转身而去,绣鞋无声穿过金砖,石榴裙如纱如烟淌在脚下。

  她低着头,风儿吹乱了她的发丝,隐约有引线呼唤的声音,她抬头,望着天真烂漫的笑脸,眼眶里弥漫了泪花。

  引线见穿针神情恹恹的,安慰道:“我算看透这帮贵人,心肠怎么这么毒,这在我们并州根本不会有这种事。那个陈徽妃也是,身份越是显贵,就越是搞不明真笑还是假笑,即便是朝我笑,也是假惺惺的做作,肖彦怎么纳了那些人进来?”

  “姐,别怕她们,有我呢。要是咱们俩人联手,她们不敢对你怎样了。”她主动拉了穿针的手。

  穿针跟着引线越走越快,凉风阵阵,脚下仿佛碾了冰,一步一步冷得沁骨。

  本来以为明了他的心意,原是无法确知他的故事。在这些缥缈无定的光阴里,他与她的关系乍离乍分,到如今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充其量就是个俗人罢了。

  算了,还是回到原本平定的日子里去吧。她的心中涌起怆然,他肯把景辛宫给她,终究对她存了顾念,虽然这顾念有时亲近有时冷落,而她已经觉得很好了。

  穿针一心想回到春日里的那份心境去,一桩突如其来的事件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鸳鸯瓦冷霜华重

  琬玉前襟的一半绣成了,穿针心里高兴,用缎布小心包了,独自去琬玉的院子。

  午时刚过,太阳躲在云层里,空寂的院外嗖嗖刮过一阵小风,老梨树轻轻摇动几下,一只筑巢的鸟儿啾鸣一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房内所有的帘帐低垂,四面不透光,静得不闻一丝声音。穿针睁眼凝视着黑暗,隐约见床帐两边站着两名侍女,屋子一角置有涂金银鸭香熏,在昏暗中静静吐散着腻醉的香气。琬玉面壁而睡,听见声音动了一动,翻过身来。

  “把你弄醒了。”穿针歉意的一笑,坐在她的身边。

  琬玉让侍女退出,只点了一枝小蜡烛,微明的光影扑上帐帷。穿针这才看清,琬玉比寻常又消瘦了几分,面上、颈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香粉,看不透她的本来面色,只在颦蹙的眉心间,掩有难抑的痛楚。

  “胃病又犯了?”穿针担忧地握住了琬玉的手,那手通体渗寒,无一丝暖意。琬玉的身体每况愈下,春日里见到的如艳艳芙蓉的雯妃渐渐淡去了。

  琬玉半坐在床榻上,一窝云髻已经散作披腰青丝,一片翠钿花摆在面前的锦褥上,她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抚弄着,笑道:“崇先生料着我红颜命薄,算得真准。”

  “别瞎说。”穿针心里涩涩的酸,帮她梳理着头发,绾了个松髻,她感觉簪花的手无可控制地颤动着,好容易才用翠钿花簪定。

  “王爷……他没来看你?”她艰难地问道。

  琬玉一怔,举起鸾镜打量着自己,一丝凄怆的笑忽然掠过她的嘴角:“快三年了,这人生最华美的一段,也不过是一场杂芜平淡的梦。光阴一眨眼,便都白了头。王爷?我不去想他了。”

  她轻轻叹气:“鬓未丝,心已老了……”闭上双目,良久不说话,一抹泪淌过厚重的香粉,挂在细薄的腮边。

  穿针好容易哄琬玉入睡,方悄悄地退出了屋子。锦茵层叠的帐卧,笼了轻纱般的香熏,都远远地退隐入无垠的昏暗。渐渐呈现出来的,是一片略显颓败的寝宫,一处深深的小院,里面如豆昏蒙的光焰中躺着一位寂寞的美人。

  缓步走在芙蓉洲畔,这时候的树荫一带寂寂少人,因为心里装着心事,也没去观望周边的景致。前面石板桥上跑下来一妇人,东寻西觅的,脸上略显焦灼之色。

  “琨儿!”妇人呼唤道。

  穿针见是琨儿的乳娘,便往道路边让了让。

  “跑哪玩去了?”那乳娘嘀咕着,睥睨穿针一眼,并不施礼匆匆而去。

  下了桥,便是通往景辛宫的青石道。临水的是一座八角型的亭子,穿针见时候尚早,走进亭内倚榄远望。只见眼前芳草连天,阴云蔽空,巍峨错落的晋王寝宫被重重烟树遮掩着。

  此时的肖彦,是否站在琐窗边,朝外面端凝而望?

  两只蜻蜓从面前款款飞过,落在湖面的浮萍上。穿针出神地望着,潺爰清澈的流水泛着白光,敲击得人的灵魂似脱了壳,漂浮不定。一阵若有若无的风撩过,肖彦深不可测的面容就深陷在这片浮光掠影中。温热的手掌,缠绵的深吻,如水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仅仅一个月以前的旧事,此时想来突然已如隔世。想着想着,不知道是心碎了还是痛了,她的双眼盈满了雾水。

  琬玉说,鬓未丝,心已老。冷霜儿死了,他亦不能释然。所谓的俗与不俗,此际看来,不过是因了求不得,不能得到,所以在他心里总是最美的。而自己这么想帮他从幻梦中摆脱出来,其实又是何苦呢?

  她叹了口气,再次将目光转到潺爰流动的湖面上。景辛宫在芙蓉洲的上方,这一带的湖水浅而见底,落花、飘叶,还有一团辨认不清的东西浮浮沉沉。穿针细瞧那色隐动的宝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叫一声:“快来人哪!”急惶惶地跑过去。

  后面猝然响起一声尖嚎,邢妃带着乳娘、宫人、侍女疯也似的朝这边跑来。穿针瘫坐在地,面如土色,眼睁睁看着邢妃飞到了自己面前,朝着湖面凄厉地叫。

  “琨儿!我的琨儿……”

  两名宫人相继跳入湖中,将那个宝蓝色的小人儿抱了过来,首先映入穿针眼帘的,是琨儿那张惨白的脸。

  琨儿死了。

  穿针惘然地看着邢妃哭倒在地,她伸手搭住邢妃的肩胛,想去安慰她,乳娘尖利的嘶鸣声兀的在耳边震响。

  “杀人啦!珉妃杀人啦!”

  她下意识地缩了手,脑子震得一片混沌。她开口想解释,却被一记火辣辣的巴掌击倒在地。她挣扎着起来,叫道:“邢妃,我不是……”话音未落,邢妃狼一样扑了上来,骑在她的身上,左右开弓打得她眼冒金星。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连孩子也记恨……你还我琨儿!还我琨儿!”邢妃涕泗横流,边打边哭骂着。

  穿针拿胳膊遮脸,因昏乱说话语无伦次:“我是发现他在水里的……琨儿死了,我也难过……”

  “你还狡辩,刚才我找不到琨儿,又见你在湖边闲荡,神色慌慌张张的,就感觉不对劲。想是琨儿贪玩让你碰上了,你又怀恨在心,捂死了他又将他扔进水里,怕人怀疑才装模作样叫一声。”乳娘拭着泪,哭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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