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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宁思平微微一笑,若真如此,那么卫铭早死了不知多少回,自望川山一战后,北齐上下不管是主战还是主和,两方都欲除之而后快,也曾派人暗杀过这个杀神,哪知此人外表看来文质彬彬,实则很扎手。只因宁思平瞅准了今夜卫铭不在府上,那些常年跟在他身边的亲随也走了大半,才会来见清秋。

  房中很安静,清秋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来得突然,又不说话,只是缓缓打量着四周。这是鉴天阁的主卧,与以往她住的房间不太一样,很明显她已是世子的房里人,而他们却呆在这个尴尬的地方,即便宁思平还想着要“补偿”她这个被冷落多年的未婚妻,也晚得太久。

  她等着他开口说话,突然想到他这个样子,象是一点也不担心世子回来或者有人发现。

  难道他也知道世子今夜不会回府?清秋嘴角微勾,真有意思,所有人都知道世子的去向,只有她不知道。

  见她脸色有异,宁思平才道:“你笑什么?”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这么问,清秋收敛笑意,淡淡地道:“不笑难道哭嘛?”

  她不会哭,活了这么多年,唯一的好处便是能想得开,左右不过是为了一个男人。

  “难道你不问我今夜来此所为何事?”

  清秋从善如流地问道:“不知宁宗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秋秋,我依然想知道,你是否愿意跟我走。”他话语平淡,却透着执着,清瘦的脸在摇动的烛光下看不真切,只有目光中透出凝重的忧郁,等着清秋的回答。当年她软语声声叫他“平哥哥”,如今一口一个宁宗主,只为刻意与他拉开距离。

  清秋甚觉荒谬,此时她正为了自己被世子无端的冷落感到委曲和烦燥,却有一个男人执着地来问她要不要跟他走。

  为什么不走呢?她留下来也不过是在等待那个不可能的结果。

  清秋对世子说的娶她为妻半点信心也无,一天一天地挨下去,她真怕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梦,或者说,她已经预见梦醒后的情形。可即使是走,也不是去往北齐。

  沉默许久之后,她终于开口:“宁宗主的好意,我心领了。”

  近日城中盛传之事宁思平也略有所闻,他从来不认为卫铭能真的娶了清秋,难道清秋会不明白吗?那不过是一些贵族子弟对女子使的手段,先是给以希望,再始乱终弃。他不能让清秋再受伤害,既然她不愿意北上,执意要留在卫铭身边,那就让她看清楚真相。

  “秋秋,你真的相信那个世子?虽然是我辜负你在先,但他也绝非良配,且不说他要娶你是真是假,单说郡王府那边能同意这桩婚事吗?”

  为什么不能?只因为她没有耀人的家世,非是绝色吗?她突然对这世间的不公之处愤恨起来,脸也因此变得苍白,但与宁思平来讨论自己的去留?还是不要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何必叫得那般亲热,宁宗主想必不会强人所难,你我从此便当陌路好了,真的,你以后别来了。”

  看着清秋,宁思平眼中伤痛几近无奈:“我不强迫你,只有一点,若卫铭真是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那他此刻在哪里?你又为何独守空帏?”

  “这不用你管。”

  宁思平默然垂首,良久似做了个决定,抬头道:“今夜我来这里,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完不待清秋同意,出指如风,在她身上疾点几下,清秋只觉浑身麻痹,动弹不得,惊骇不已地看着他,想张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难不成他想不顾她的意愿,将她掳走吗?

  宁思平轻轻抚上她的面容,怜惜地道:“莫怕,莫怕,我只想带你去看看那人在哪里,做些什么,这不正是你独坐在这里所想的吗?”

  说完脱下身上的银裘,为清秋裹得严严实实,揽住她的腰,穿窗而出。

  虽然还带着一个人,但宁思平的动作丝毫不见停滞,他带着清秋跃过重重屋顶,投入暗夜中。在清秋眼中,一切变得极度神奇,寒风从眼前掠过,刺得她要半闭着眼睛,平日的高房都踩在脚下,有几片屋脊上还有残雪未消,瞬间被抛在后头。如此寒夜,没有谁会象她这样夜游越都城,只有夜空之中散布着几粒明星,她忽然想起今儿个已经是腊月二十一,别说满月,连月牙也没有。

  银裘再暖,也会透风,等停下来的时候,清秋的唇已有些发白,跟着宁思平“飞”的时间不短,只能看得出已到城外,原来他就是这样高来高去,世子府的守卫在他眼中一定是不值一提。此时的她根本无力再站着,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

  只站在片刻,一辆车马驰来,清秋被扶上了车,靠坐在软垫上,宁思平跟着进来坐在她的旁边,关上车门便开始轻轻的咳嗽。车厢里只点了一盏小小的风灯,她看清宁思平的脸已咳得发红。

  这人不知有什么病,清秋看着看着,眼中有些不忍。谁料待他平息后,却反过来轻声安慰她:“没事,再过一会儿就到了。”

  他要带她去哪儿?难道世子也在城外?她不能言不能动,唯有苦笑,凭她一个弱女子,即使宁思平不使这样的手段,她也跑不了,何必这么麻烦?刚想到这里,身上突觉一松,那种僵硬的身不由已的感觉已消散不见,宁思平收回手道:“我已解开你身上的禁锢,到了这里,也确实不需要再困着你。”

  清秋动了动身子,与宁思平面对面的坐着。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卫铭在哪里,”他摇了摇头,叹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东皇林,那里正是殿前欢,君臣乐,昨日是千秋节,你们的皇上——也就是南帝,他觉得在宫里宴等大臣贵戚不能尽兴,便起驾前往东皇林,声称要狩猎以助兴。卫铭如今算得上是南帝的近臣,怎么会少得了他。”

  原来已是千秋节,往年的这一天,郡王要与郡王府入宫为皇上庆寿,膳房可休息半日,她竟忘了这碴。听到南帝这个说法,她眉头微皱了皱,想当初他也是南齐的子民,如今变得彻底,连皇上也不愿意叫了。东皇林是皇家的林场,那里可不是平常人能去的,世子伴君外游不归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应当的,宁思平带她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即便世子没有告诉她,也在情理之中,他的一举一动确实没有必要全部向她报备,算不了什么,是她心中不痛快,觉得受了冷落而已。

  她想了想问道:“可这与我有何干系,世子伴驾外出,又有何不妥?”

  宁思平却不回答,而是遥想着往昔幽幽地道:“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冬日,也是南帝去东皇林狩猎,那队伍从街上过,浩浩荡荡,当日我说过有朝一日也带你同去?”

  “是吗?”她曾经想去东皇林吗?或许有过,但今夜他执意要带她去那个地方,反倒让清秋心生怯意,不知那里会有什么事在等着她。清秋的心一阵紧缩,什么东皇林,什么北齐,听起来都是个地名,北齐在天边之远,她从未想过一直陪她长大的平哥哥会去那个地方再也回不来,也许东皇林就象是北齐一样,会让她本就没有信心的念想全部破灭。

  就在她以为永远不会停下的车马会一路颠簸下去时,马车停了下来。清秋紧紧裹着银裘跟在宁思平身后下了车,这是一片树林,漆黑的夜晚虽然看不分明,但身边高大的树木提醒着她,这里正是东皇林。赶车的人没有说过一句话,熄灭了车上的灯火,仿佛瞬间溶入了黑夜,连马儿也听话地站在原处没有乱动。显然这车会在这里等,等着再接他们回去,清秋打了个寒战,虽然说来这里不是她的本意,但既来之,则安之,她能说回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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