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穿越·宫闱 > 玉碎 >  上一页    下一页
一二四


  殿门之外,涵柔低垂着视线不忍相看,极力收紧了十指,宸雪的手却还是自掌中一点点抽离。

  “宸姐姐——”失去肌肤相触的瞬息,她倏地抬首相唤,探出的手在半空里僵冷,竟寻不出一句挽留的话来,只得半张着口哑然相对。宸雪蔼然微笑,眼波流转温柔似水,最后一次拂过眼前人的眉梢眼角,毅然背转身去。

  夜深人静,早已是雪停风息。浓黑的夜色绵延无际,天地间宁静得恍惚只有彼此。宸雪低低一笑,“你记不记得小时候,雪分明早就停了,你却还是赖着不肯走。待天黑了,再打发人传话回去,说大雪天夜路难行,就同我一块儿睡,不会去了。”

  “记得,我都记得。从来……不曾忘记。”

  重重沙帷将床榻温柔包裹,光线晦暗不明。帐中置了一点鹅梨香,甜暖的气息安定人心。两人同儿时一样共振连衾,十指在被底交握,昏黑里低语喃喃不息。

  “你记不记得那年下得好大的雪,我们在院子里堆了两个大雪人,头挨着头,肩并着肩。又躲到假山喉头,扬了你姨娘一身的雪。”

  “你还说呢,她一扭头便告到我娘跟前去。偏生娘只罚我,连说都不舍得说你一句!”

  “分明是你出得主意,还赖我的不是。哪一回惹出祸来,不央我替你顶罪?”

  “哎,你记不记得临窗那一株老梅?雪天里一屋子的寒香,熏什么也不及它好闻。有一回,你大敞了窗说要赏梅联诗,诗倒不曾对几句,第二日晨起尽染了风寒起不来床。”

  “那回果真是病惨了,十来日都见不得你面,再见时花都谢尽了——从此只敢折枝供瓶来赏。”

  “你记不记得……”

  ……

  你记不记得……记不记得……

  话音含混渐次低微,呼吸起伏愈趋平缓,只是一个恍惚,身边人已沉沉睡去,帐中陷入一片沉寂。涵柔半撑起身来瞧向她的脸,借着远处一点微光,瞧见她孩子一般恬淡的睡颜,她略略弯起的唇角噙着一点笑意,温柔而甜蜜。忍不住伸手想要抚摩她的眉眼,恐经了她好睡,注目良久又把手缓缓搁下。

  仿佛是多年前那些雪后的静夜,比肩同眠,而今发丝间依稀萦绕的,还是记忆里洁净的芬芳。那时多么纯粹的欢愉啊……是生命里最绚烂一抹阳光。可是岁月荏苒,裂隙终将彼此无声的蒙尘,原以为会是锈迹斑驳的往事,竟光亮如昔……

  浮生若梦。

  她握着身畔的手重又躺下,心下空茫如窗外无尽白雪,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爱,没有恨。

  第一次,睁着眼直至天明。

  “宸姐姐,你戴这支钗,这支衬你气色。”

  “这胭脂是玫瑰膏子淘澄的,又红又香,扑在颊上,颜色不显轻浮的。”

  欣欣然亲手为她更衣理妆,镜中人面如花,以为含笑颔首,“好。你说好就定是好的。”

  再欢快的口吻驱不散殿中若有若无一丝压抑,再缓慢的动作留不住悄然流逝的光阴。窗棂间渗入的天光渐渐明亮,宸雪抚一抚鬓发,对着镜中的自己展露出最柔美的笑容,缓缓站起身来。

  涵柔一动不动,任她擦身而过,往正殿去。

  乾和七年十月十七,未央宫,正殿。皇后端坐于上。罪妇默立阶下。

  宣旨罢,叩首毕,宸雪徐徐起身站定,朱漆托盘旋即奉至眼前。生漆调和了朱砂,颜色光鲜得刺目。白玉杯洁净无暇,琥珀色的酒液在其中轻轻荡漾。注目良久,宸雪兀自一笑,伸手把毒药稳稳端起,指尖触及玉杯便不再犹疑。

  宸雪抬眸看向座上之人,微微举杯致意,眼底笑意纯洁如檐上落雪,恍惚还是十来岁时的光景,不曾沾染俗世尘埃。

  “我很欢喜。”

  刹那间天地失色。

  涵柔晃动着站起身来,唇齿开合发不出声息,脚下虚浮卖不出脚步。宸雪再不迟疑,举杯将毒酒一饮而尽,松手,玉杯坠地。

  扬起的衣袂是最鲜艳的蝶翼,裙裾旖旎流淌出夺目的光彩。无声的凝睇下,她翩然转身,望着天际红日向殿外行去,一步一步徐缓轻盈,留给人世一个最美丽的背影。

  身形微有摇晃,她在门槛前驻足,不曾迈出去。天地沉寂得能够听见朝阳升起的声音,红日白云层背后一跃而出,阳光冲散晨雾瞬息洒遍大地。

  在阳光的照耀下,无尽的白雪一片晶莹,连她的身影亦被勾勒出浅浅一圈光晕。

  “日出了。”她喃喃着,摇曳着,一时从身体里一点点抽离……

  “宸姐姐!”涵柔嘶声呼喊,痛苦出声,骤然不顾一切地狂奔上去,在眼见她轰然倒地的瞬间蓦地止步。

  尾声 十年踪迹

  夏日炎炎,柳荫里鸣蝉一齐聒噪,片刻不肯消停。柔波粼粼反着日光明媚,每一折涟漪俱璀璨如金。绿叶亭亭如盖,连绵无际;红脸袅娜出水,妩媚不羁,小舟藏在浅粉浓碧的最深处,花叶遮蔽,倩影依稀。

  小女孩儿思子跑出来泛舟,笑语清脆回荡在没有风过的沉闷空气里。粉衫子的一个年纪长些,也不过十来岁的光景;碧衫子的一个却更小些,身量都还未长成,梳着尖尖一双螺髻,愈发俏皮可爱。

  一阵嬉闹方歇,周遭静寂下来,蜻蜓落在莲心里,一动不动。碧衫子的那个忽生了几许无端的感叹,挽住身边人的胳臂,低声道:“宸姐姐,往后我们要像如今这般,一辈子在一起。”

  粉衫子的那个刮了她凝脂般的鼻,笑道:“傻丫头,女儿家长大了,都要嫁到别人家去的,哪有总在一处的道理。”

  碧衫子地有些黯然,眸中光亮一闪,忽转脸看她,笑逐颜开,“你嫁到我家来,我嫁到你家去,这样,我们还在一处。”

  粉衫子的扑哧一笑,佯嗔道:“你那些哥哥们,我才不要呢!”心念一转又生一计,却微一踌躇才附至她耳边,“那,我们嫁给同一个人。”悄声语罢,忙埋下头去不敢瞧她。

  “嫁给同一个人……”碧衫子的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孩子气的主意,却敛了玩笑神情,正色地说,“可是,一夫无有二妻,总得分出妻妾嫡庶来。”她仰起脸,双眸熠熠如星,极是恳切,“你是姐姐,自然姐姐为正。”

  “你年纪小,我让着你——”粉衫子的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觉颊上滚烫,恼羞成怒地把她搡开,“呀,你羞不羞?!”

  ……

  十年。

  铺天盖地的风雪模糊了宸雪的双眼,潸然滑落的泪在冰天雪地里无声冻结——

  “宜然,你去告诉淑妃,是我做的。”

  (完)


梦远书城(my285.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